“伊莱•克拉克。”声线与耳边低哑的声线揉成一体,奈布的表情有些旁人琢磨不透,眼睛里似乎带着纠结和难过,“我与警方做了商谈。你的案件以及审判权将由我全权负责,”他顿了顿,“是你开的枪,对么。”
伊莱凝视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有些迷茫。他从军校毕业,被诊断出了情感缺失障碍。于是他就很少再与人有过这么多的语言交流了。
他迟疑片刻开口,声音仍然平淡,平淡得让奈布有些愤恨。仿佛这个人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产生情感波动:“您所言便是。”
奈布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眸子里一闪而过愠怒,收了手转身:“克拉克先生的表情真是有够扫兴,或许您应该更慌乱些。”
伊莱微抿了抿唇,垂眸没有搭话。
他很想感知到奈布此刻是什么心情。由于情感缺失的阻碍,他很少能够体会到什么情绪。“刺激性的情绪会让他兴奋。”他的主治医生这样说。
军队需要冷血,但也需要感情。情感缺失障碍的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弃子,在军校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用功。有时候命运或许就是这样残酷,只是伊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但他属实没有感觉到什么情绪波动。
他选择去做了杀手,每次看到鲜血与肌肤交织得殷红刺眼,他的心脏就会莫名其妙的颤抖。他把这种颤抖认知为情绪,尽管他知道这是错的。
但当他运用学过的技巧和体能把枪架在他主治医生的太阳穴上时,他就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没有办法回头了。
“克拉克先生,感谢您的配合。”奈布回到椅子上坐下,吝啬地没有再留给伊莱一个眼神,“您可以先回到住处,等待我的判决。”
伊莱看着他的反应,罕见地感觉到一点点低落。意识到自己的失落源于眼前正看着档案的男人,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于是他迟疑地上前两步,俯身拿起男人手里的烟斗,没什么表情地凑到烟嘴处吸食一口,然后在奈布有些惊讶和意外的眼神里咬上他的唇,把烟雾渡进他口腔。
余雾从他的嘴角溢漏而出,有些许缠绵。
吻毕,伊莱直起身,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死寂眸子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愉悦。
“我静待您的光临,侦探先生。”他转身离开屋子,回眸瞥了奈布一眼,“那么,再会。”徒留屋里的人独自惊愕。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掏出钥匙,开门,动作熟练又快捷。他顾不上把衣服脱掉,背靠在门上,只觉得很想笑。
于是他笑了,笑的肆无忌惮,一如十几年前奈布笑他那样畅快淋漓。他想,他活了这么多年,连唇角勾起都是很少有的事情。
“奈布•萨贝达。”他在一片寂静里念他的名字,好像深海里无声的漩涡。他抬手,把手比成枪状,用食指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勾着唇角,小声发出拟声。
“嘭——”
奈布看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警察们看见伊莱离开,迟疑地敲了敲半敞着的门,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什么?”奈布头也不抬,在伊莱的档案纸上写下“嫌疑人疑似有情感障碍问题。”的字样。
“就这么让他走了吗?”警察们似乎很不解奈布的行为。“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案件的凶手啊。”
奈布抬眼,看着疑惑的警察们,没有帮他们解释疑惑,“你们只是警局派给我的助手,对么?那么去帮我查查,伊莱•克拉克有没有病史。”
警察们办事效率并不算很慢。他在第二天夜半时分得到了一份病史,上面写着“伊莱•克拉克,确认为情感缺失障碍,无法参与军队训练的字样。”
难怪毕业综测的时候,明明伊莱的成绩更高,但是却录取了自己。奈布叹了口气,烦躁地起身拿了瓶伏特加,冲动地灌下几口,然后在窗前踱步。酒意有些上脑,他草率地抓起挂着的外套,大步冲出办公室。
“诶——推理,不,萨贝达先生!”警察们没有及时拦住他的步伐,只好大声喊着,“您去哪里?”
外面的雨已经稀稀拉拉下了一半的夜,奈布顾不得什么,大步跑到伊莱的住处门口。剧烈地运动饶是他的肺也有些受不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在敲门的前一秒放下。
深夜的敲门声,总是不礼貌的,不是么?
奈布有些懊恼,正犹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伊莱穿着简单的衬衫,一脸平静地凝视他。
“呃,”奈布突然难得的感觉到不知所措,有些抱歉地开口,“克拉克先生。”
伊莱凝视了他片刻,转身进了屋子,没有关门——意味很明显。奈布踉跄了下脚步,苦笑自己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跟着伊莱进了门,随后顺手把门关好。
“侦探先生这么晚,来宣布对我的判决么?”伊莱毫无防备似的卷着袖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他一向这样。“您随便坐吧。”
奈布扫视了一周他的屋子,屋内的摆设很是肃静,大多是黑白色的混搭,看起来屋子的主人也应该很没有色彩,跟想象中却是不太一样。他在床边寻了个椅子随意地坐下,然后开口。“也不算是判决.....是有些事情想问问。”
伊莱垂眸,走到他面前,哑声开口:“您应当已经查清楚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奈布哑然,伊莱的话已经说明,他确实有情感缺失障碍,也因为当时的毕业综测做了杀手。他自愿走了绝路,不打算回头。
“比起这些,”伊莱勾起了唇角,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笑,“不如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吧,奈布•萨贝达。”他抬手,挑起奈布的下巴,阖眸吻上他的唇。
奈布有些惊愕,这并不像他了解的伊莱•克拉克,更像是在做什么......诀别似的。这样的认知仿佛在他心上挠上一痒,但他无暇细细地思考,因为他很快被伊莱带进痛苦和欢愉交织的情潮里。
夜半时分对于常人许是情到正浓时,但伊莱不得不承认,他永远无法体会到太浓烈的感情,即便是这种时候——即便是十几年前和现在,皆是如此。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从椅子上相拥,又纠缠着去到床榻上。他们喘息着,纠缠着流下汗水。他凝视着身上人一成不变暗哑反光的单片镜,镜下的眸子里有深邃和复杂,似乎混着纠结、惊讶和浓郁的暗色。他看见单片镜里浅浅地映出自己含着水雾的双眸,混沌之间思索原来自己也有情动的时候。
他主动探手拥着他醉人的烈酒,去接受他的探索,炽热又果决。
这次,是他在他身上寻到冰火,肆意拉扯缠绵不休,但永不相融。
警察们发现推理先生一夜未归,探讨了一番之后,决定选择在白天前往伊莱•克拉克先生的住处寻人——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他们敲了许久的门,但始终无人应声。警察们只好一边呼喊着奈布的名字,一边破门而入,但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齐齐鸦雀无声。
阳光穿过落地窗,温柔地轻抚着伊莱的脸颊,他躺在奈布的怀里,阖着眸,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面无血色,太阳穴上有明显的枪击痕迹。他的手握着奈布的手,而奈布的手里,是伊莱惯用的那把手枪,旁边有些许的枪灰。
奈布跪坐在地上的血泊里,身上已经被血迹打湿,但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双眸,看不清他的情愫。
“他有情感缺失障碍。”奈布在一片死寂中开口,听不出他声音的悲喜,“我本来,已经在犹豫了。”
他顿了许久,缓缓地接着道,“但他把枪放在我手里,然后握着我的手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强迫着扣下了扳机。”
警察们面面相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任着他说了下去。
“十几年前我跟他同期的时候,从未见过他笑过一分一毫,讲真的,他笑起来真的很有魅力。”
他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丝笑意,但是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苦涩:“他最后与我说......”
“你十几年前渡给我的那口伏特加,总能予我欢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