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佳信偶得

　　凌风当晚就离开了。

　　楚离从窗户看着马棚里孤零零的一匹马，愣神许久。

　　分别前，楚离许下承诺，“待我江湖事了，就去找你归剑还伞。”

　　两人同站在屋檐下，看着突然飘起的雪花。

　　是了，此地依旧在大漠范围，这雪下得倒也不算异常，只是给这次离别凭添了几分寒意。

　　“好，届时我们再决胜负。”

　　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

　　但楚离直到凌风上了马，都没再开口。

　　直到凌风行出一段距离，才被陡然增大的风雪砸醒，高声问道：“去何处赴约？”

　　凌风勒马停下，回头朗声答：“此次事了，我尚不知要去何处，但只要你我尚在江湖，自然有的是法子。”说罢，便策马消失在风雪之中。

　　“客官，您要的酒菜。”

　　打发走小二，楚离阖上窗，在桌边坐下。

　　自己未曾吩咐过店家送晚膳上来，那只能是凌风不知什么时候安排的。

　　明明才说下一顿他来请，不想短时间内竟是请不成了。

　　两杯热酒下肚，思绪却愈发明晰。

　　以往身在江湖不过随波逐流，期间遇到一些人，仅短暂交集，对于自己最终要去往何处，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想法。

　　但丢了剑的那天，对于日后的去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江湖上的风起云涌已不能在心中翻起任何风浪，不分时间地点的比武切磋更是让自己避之不及，而蓦然闯入自己黑白世界的红伞却让平静的水面翻起涟漪。

　　邀请一个认识不过一日的人同行，是楚离以往从未有过的举动，虽然相处仅短短三日，原定行程也迫不得已中止，但除却两回刺杀，这几日只觉轻松愉快。

　　或许退隐江湖，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同于师傅的归隐山林，是单纯作为楚离，而非“天下第一”活着。若有机缘，赴一场未尽的比试，归剑还伞，再邀其遍赏天下风光。

　　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将过去答应的那些事都处理妥当。否则这些约定就像林中的捕兽陷阱，时不时出现绊住脚。

　　信中提及的事，足足花了一月才有所眉目，真正处理完已经入秋了。

　　期间从不在意江湖门派的楚离，开始留心青山剑派的各路消息。

　　小到青山剑派的弟子帮农户务农，大到青山剑派掌门身中奇毒。前者大都是事实，后者却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今日停留在江南的一处小镇，找好落脚处，不同于过去倒头就睡，楚离开始上街游逛。

　　小镇虽不大，但周围风景甚好，镇上小贩店铺亦是不少。

　　“这位大侠，可要看看剑穗玉佩？”

　　耳边陡然响起的声音让楚离停住脚步，下意识往声音来处看去，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这边，见没人应答，便疑惑道：“夫人是叫在下？”

　　对方点了点头，打开在身后的小竹箱，取出一串穗子递上。那穗子的样式与摊上摆放着的很不一样，墨色丝线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光泽，上端串着一个墨玉平安扣，还缀了一颗红玉珠子。

　　单就那个墨玉平安扣，质地温润，颜色柔和，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觉出其不菲的价格。

　　“不必了，在下对这些没有兴趣。”说罢，楚离抬腿就走。

　　那位夫人见状急忙小跑两步拦在楚离前头，“楚大侠留步，我只是收人所托，将这穗子转交与你。”

　　楚离颇为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对方见自己不信，急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忙补充道：“是凌风凌姑娘。”楚离这才缓了脸色。对方松出一口气，回到自己摊位，“除了这穗子，还有一封书信，大侠待我找一找。”

　　趁着对方翻找的功夫，楚离询问道：“夫人如何得知没找错人？”

　　女子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楚离手中的红伞，微微摇头，继续低头翻找，“不会错的，就是这把伞，伞柄上还刻着个青字。况且大侠与凌姑娘描述的几乎没差，这才肯定没认错人。再说了，方才我唤楚大侠，你不是也应下……哦，找到了。”

　　信压在竹箱最底层的夹层中，让那女子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取出。

　　“大侠请收好。”

　　“多谢。”楚离将信和穗子妥帖收好，向那位女子道了谢。

　　“对了，凌姑娘还说，如果大侠得空，可以去街尾那家酒肆，尝尝他们家的兰花酿。”

　　“多谢相告，告辞。”

　　待楚离走远，一名男子来到摊位旁，亲昵的站在女子身边，帮忙整理方才为找书信翻乱的穗子等物件。

　　“郎君，你定想不到我方才见到谁了。”

　　男子宠溺一笑，一语点破，“怕不是先前凌姑娘托我们留心的那位楚大侠？”

　　“怎么一猜就中了，没意思。”女子嗔怪着轻捶男子一下，“那穗子可是我得意之作，先前摆出来只是想招揽生意，被好几位相中呢，得亏我回回都坚持不卖，后来也不摆在外头了，不然今日可如何是好？”

　　“是是是，娘子思虑周全。”男子叹了口气，“我原觉得江湖这么大，这两人如何能这般凑巧？”

　　“这就叫有缘分。郎君我同你说，起初我叫住楚大侠，啧啧，那脸色吓人的呀，我寒毛都立起来了。可一提这凌姑娘，哎哟哟，眼神都亮起来了。凌姑娘当时说什么来着？哦，朋友。要我说，绝对是天定姻缘。”

　　“哟，人家眼神亮没亮都被你瞧见了？”男子打趣道。

　　女子颇为骄傲地挺了挺腰，“那是，就跟你给我送大鹅那会一个样。你不是总念叨街尾那家的兰花酿，今日我也算帮忙牵了线，高兴，一会收了摊咱们也去打上一壶。”

　　回到客栈时，屋里已经上了灯，借着昏黄的灯光，楚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

　　楚兄敬启：

　　当日匆匆离别，着实抱歉。只因家父遭奸人算计，病重不能料理，故连夜动身，返家照料。

　　未能行至巴蜀，实为憾事。不知汝阅此信之时，可已饱览蜀中风光？

　　从别后，余习武未尝懈怠，且得高人指点，再见之日，定当赢伞回，争一个真正的天下第一。无奈近日琐事缠身，家父虽已无大碍，然剑派中事务繁多，加之獐豺侵扰，抽身不得，暂不能寻汝切磋技艺一较高下。万请原谅。

　　提及伞，伞上原缀一穗，先前于大漠应付三五闲人，不得寻。今于此镇偶见一穗，颇得眼缘，如有幸得此书信，烦请系穗于伞。此镇有一酒肆，其兰花酿是为上品，虽不及当日寒潭香清冽性烈，但胜在入口温润，细品有兰英之香。

　　另，若汝江湖事了，青山剑派，银杏下，湖水边，定能相见。

　　顺颂时绶。

　　凌风

　　饮一口壶中佳酿，果真如信中所言，温润醇厚，兰香扑鼻。

　　楚离收好书信，看着桌上的穗子，不由抚上伞柄。

　　虽然这穗子并不十分张扬，但出门在外，如遇打斗，出手时难免会使穗子沾染污秽，甚至损毁遗落，还是妥帖收着，待相遇之时再系上为好。

　　打定主意，楚离拿起穗子，贴身收着。

　　看信中意思，凌姑娘近期忙于处理派中事务，还是不要前去相扰。

　　离开小镇，楚离开始着手清算往日遗留下来的事。半年时间里，楚离行过许多地方，期间偶尔还会收到凌风留下的信息。有时是介绍附近的好去处，有时会讲讲自己武功又精益几分，又或者问两句自己的伞可有损坏，还特意强调自己有好好养护他的长剑。

　　这些零散的信件给楚离的行程增添了许多亮色，虽然只有一把红伞常伴身侧，却像是两人同行。

　　不是没想过给凌姑娘留封书信或什么小物件，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找机会请个稳妥的人，带去青山剑派来的好。

　　渐渐的，楚离养成了习惯，每到一处凌风未到过的地方，得空便在附近搜罗一圈，记下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事物，或三言两语，或洋洋洒洒，不知不觉未寄出的书信积攒了一小沓。

　　只是能帮忙送信的人却迟迟没能遇见，直到两人分别一年后的又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