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天色不佳,灰白的云压得很低。
楚离带上书信和玉扣,匆匆出了客栈。
马棚里多出三匹马,皆是一等一的品相。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不少人来,难不成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打马一路行去,除了黄沙和土房,并没有什么称的上好去处的地,只吹了一路寒风。好在找那商人的家没花多少功夫。
“多谢大侠替夫君走这一趟,请到屋里喝口热茶。”
“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叨扰。”楚离谢绝了那位妇人的好意,正欲上马,却见那妇人又追上来。
妇人出声喊了句大侠留步,便没了下文,捏着信有些局促。
楚离等了好一会,才听得那妇人细若蚊蝇的声音,“不知大侠可否告知,夫君他过的如何。”
大概是觉得问题过于家常琐碎,妇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木门后头传来一些响动,随即门边探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那小姑娘扒着门,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自己。
咽下原本快滚到嘴边的话,楚离将目光挪到来时的那条路。
“他生意做的不错,只是每日四处奔走,琐事缠身,才托在下送这封信。”
“夫君这般劳碌?他身体可好?可有按时吃饭?可有……”妇人忽然停下发问,急急行了个礼,“实在抱歉,我一时没忍住,耽误大侠时间了。总之多谢大侠走这一趟。”
楚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有事在身不过是些托辞,而且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现编的,这一连串问题,到叫他不好圆谎了。
其实直接离开未尝不可,但楚离心下总觉应当再说些什么。
“详细的在下无从得知,但看面色,应是十分康健。”
闻言,妇人嘴角扬起,再次行礼,这回动作轻快不少,“多谢大侠。对了!”
不知想起什么,那妇人匆匆进屋,一阵橱柜开合的动静后,抱着一个油纸包小跑出来。
“也不知大侠要往哪去,这些肉干还请收下。”
小姑娘也跟了出来,躲在妇人身后,脆生生道:“叔叔带回爹爹消息,阿娘和囡囡高兴,肉干拿去吃。”
到这份上,再推辞就颇为不近人情了。
楚离接过油纸包,扔下一句“多谢”,就策马往客栈赶。
马棚里又只剩下那匹龙驹,看来另外三位只是赶路途中暂歇一晚。
回来的路上雪就下起来,这会地上已经薄薄覆了一层。
楚离栓了马,喂了把草料,还未踏进客栈,忽闻得一声“楚离”,生生顿住了步子。
许久没人叫这名字,若非此时此地只有自己与身后之人,楚离差点以为对方是在叫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
循声看去,是个蒙着面的女侠,一席黑衣,右手执一把红色油纸伞。
楚离还没开口,就听那女侠继续道:“果真是。”短短三字,透出不少兴奋之意。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心里虽已有个答案,但楚离还是问了一句。
“还未与我一战,便敢称‘天下第一’?”话音刚落,女侠以伞为剑刺向楚离拿剑的右臂。
楚离来不及辩解一句,抬起右手,以剑鞘挡住攻势,随即运力压下红伞,对方却借机攻其下路。楚离挥剑一挡,同时转身撤步,试图拉开距离。
身后破风之声逼近,楚离尚未站定,就见那把红伞自身侧刺来,此时以剑格挡已来不及,未及楚离反应,身体本能向后仰去,余光瞥见红伞堪堪擦过衣襟,刺中几片纷飞的雪花。
对方显然不给楚离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不中,当即转攻下盘,扫腿动作干净利落。楚离小跃一步躲开攻势,紧跟着点地跃出,拉开三步距离。原想在板车上借力,彻底拉开两人距离,再寻对方破绽速战速决,不成想女侠身法极快,楚离刚踏上板车未及跃出,红伞已然追来,自己只能回身格挡。
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出招落空,又或是被楚离只闪避格挡却不进攻的方式惹恼,女侠接连几招尽是大开大合,直刺,斜劈,横扫,身前虽空门大开,却因动作迅捷,倒叫楚离一时间应接不暇。
“啪!”
不好!
楚离心中一惊,今日竟大意至此,连剑都被人挑了。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挑了楚离的剑,动作明显一顿。
好机会!
电光石火间,楚离飞起一脚踢向女侠手腕,红伞脱手,与自己的剑一道被抛向空中。
回身之际,目光先触及一抹红,不知为何,楚离突然想起小二抱怨“大小姐脾气差”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那把下落的红伞。
好在此刻转身接自己的剑,还来得及……
仅差短短一两寸的高度,剑就落入那位女侠手中,而楚离伸出的右手没能如愿握住冰冷的剑鞘,反倒是收手时,指尖划过了对方温热的手背。
这场比试至此应当是结束了。
虽说切磋时有肢体接触是常事,但楚离总觉有些唐突。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分毫,依旧维持着防御的姿势。
两人对峙片刻,楚离正想着如何开口将剑要回,那位女侠却低头研究起手中的剑。
“唰!”
长剑出鞘,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闪着寒光。女侠恣意舞了一段剑花,弹去剑上落雪后利落地收起剑。
“你一直不拔剑,我还以为是把假的。”
一句话打乱了楚离的思绪,原本想好的说辞,到嘴边成了硬生生一句“你的伞。”
照道理,比试结束,理应归剑还伞,熟料女侠却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接过自己的伞,反而将剑抱在胸前。
“不行,伞到你手里那是我技不如人,不要你还我。”
“那姑娘想如何?”
“你若没急事,明日再比一场,方才比试你定是放了水,算不得数!”
楚离忽觉额角隐隐作痛,可能是今天吹多了冷风,“方才那场比试算在下输,这伞……”
“我说!”女侠一把扯下面巾,柳眉倒竖,两颊微红,不知是气恼得这样,还是方才切磋被面巾捂着了,“我看起来像那种很好糊弄的傻子吗?”
生气了?怎会如此?
楚离自觉应当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眼下这情况该如何是好,师傅也未曾教过啊。
不对,师傅似乎说过,没什么事是一坛酒解决不了的,不行就多请几坛。师傅好像还说过,能成朋友的,就别结仇。
接下来没什么要紧事,也没想好往哪处去,况且对方确实只为切磋武艺,点到为止,结交一下也无不可。至于明天的比试,演得像些,输了把伞送还,应当就可以了。
打定主意,楚离抱拳行礼,朗声道:“既如此,那明日再行比试。眼下风虐雪饕,不如进客栈喝壶酒暖暖。”
“好!”
见女侠一扫怒色,欣然答应,楚离松一口气,侧身让半步,“姑娘请。”
“别总姑娘姑娘的,我叫凌风”
“小二,来两坛寒潭香,上几个下酒菜。”
见楚离要酒菜,凌风急忙出声打断,“唉,等等。”顶着两人略带疑惑的目光,凌风拿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二,“你们这的厨房在哪?”
这两日已经吃够此处的菜了,难得打得如此畅快,凌风可不想亏待了自己的五脏庙。
小二得了钱,哪还有什么抱怨的话,一口一个女侠,亲自把人带到厨房去。
转眼间,大堂只剩楚离一人。
随意捡了处背风的位置坐下,对着手中的红伞发起呆。
这位凌姑娘当真不拘小节,也不怕自己直接走人。
以伞作武器,倒是不多见,再怎么看,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竹骨油纸伞。
不过掂在手中,分量似乎比一般纸伞要重,大概暗藏玄机。
目光最后落在伞柄处刻着的一个“青”字,或许和哪个门派有关,又或者“凌风”只是一个假名。
想到后一种情况,楚离心中莫名有些不快,明明对方都知晓了自己的姓名……不对,过去素未谋面不提,自己也没什么有交情的人,更没有留名的习惯,毕竟江湖上的人更喜欢叫“天下第一”这个名号,那这位凌姑娘又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姓名?
思索间,忽闻一阵肉香,不同于昨晚的饭菜,这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晨起到现在尚未用饭的楚离,本不觉饥饿,这会因这香味,腹中空空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今天总算能好好吃一顿了。”
回过神,凌风已在楚离对面坐下,小二往桌上放下一个小温鼎,又往后头去了,不一会端来一小盆烧得通红的炭,送入鼎腹下层。
趁小二忙活的功夫,凌风解释道:“这儿炒的菜实在不怎么样。方才去厨房溜一圈,连像样的佐料香料都没,好在两块牛肉看着挺新鲜,吊着的汤也还算可以。眼下飘着雪,吃暖锅再合适不过。还有,这顿本姑娘请了,楚大侠你放开了吃。”
楚离头回遇到这种事,愣怔一瞬,刚想开口驳回,对方像是察觉了他的意思,直接一酒坛子砸了过来,得亏楚离反应快,一把接住,否则怕是要闹笑话。
“本姑娘好久没遇着这么高兴的事。撵走了跟屁虫,赏了雪,还和天下第一过了招。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信。”
许是被凌风爽快的性子感染,楚离也放松不少,大方承了这情。
“在下先谢过凌姑娘。”说着,楚离朝凌风扬了扬酒坛,闷下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