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净得有点过分简陋得有点过分的办公室里,年近50的院长不止一次地问眼前的姑娘: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工作?唐糖坚定地点头。
就这样吧,在这里,人烟两不识,就此了残生。
妾心古井水,誓不起波澜。幼时的唐糖,曾经在外祖父的书房里咿咿呀呀读过这句诗,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在脑里徘徊不去,像极了美式里浮浮沉沉的冰块,晃得她心里一阵悲凉,还有深深浅浅的疼。
决定留下来工作的唐糖认真了一段时间,也开朗了一段时间,身上不再散发着“你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的冰冷气息。这难得的善意像春风一样,迅速拂遍了疗养院的各个角落。
白血病的光头小男孩天天叫着姐姐放风筝,唐糖一遍又一遍从斜坡上跑下来,把美国队长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还在换牙的小男孩在唐糖温柔的声音里慢慢相信他的病已经被那个无所不能的叔叔带着去了遥远的地方;身高168体重只有70斤的中年姐姐,被唐糖追着涂了迪奥999,每天跟着抖音学跳舞;隔壁病床的姐姐一直偷偷给唐糖塞棒棒糖,那么漂亮那么优雅的女人一遍遍告诉唐糖要相信未来很美好……
疗养院的其它工作人员,也很迅速地把唐糖当作他们中的一员,开巡逻车的大叔总是大嗓门地问唐糖今天要不要在园子里逛逛;护工阿姨们手脚利索地给唐糖办员工卡,带唐糖去吃员工食堂,给唐糖带薯片;院长跟主院据理力争唐糖每个月的底薪必须再加1000……
你看,这里的人是多么美好又坚强的生物。大家都在泥泞之中,却依旧很努力地想要让别的人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深夜来临时,大家都在跟自己的怪物作斗争,早上见面时又都笑着给彼此打气,互相勉励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小男孩坐在唐糖旁边,手里举着自己画的涂鸦。画里的唐糖拉着风筝线,跑在草地上,嘴巴咧到耳朵边。她看着画,笑着笑着就哭了。小男孩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姐姐不哭,姐姐漂亮”。
姐姐不哭,姐姐漂亮。
这里的人多傻,哪怕知道她只是装出来的开心,他们都愿意去配合她,努力假装自己因为她的开心,大家都变得更好了。这么善良纤细敏感的一群人,为什么要让他们相聚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人群里、在地铁里、在菜市场、在任何一个平常的街道遇见,成为彼此擦肩而过的过客?
这个世界,何其荒唐。作恶的人没了良心,在外活得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柔软的人心上全是伤,自己都被黑暗吞噬殆尽还努力想把最后一点光带给别人。
“糖糖,要开始唱经了,你要不要过来?”小教堂里的神父冲唐糖大声喊。她擦干眼泪,领着小男孩往过走。
“哎,听到了。这就过去。”
即便是假装,也要一直开心下去。她也想成为别人黑暗里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