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始至终，沈明都没有出现。

唐糖的委屈、不甘，都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变成肆意汪洋的大海，慢慢将她淹没。她就那么任由痛苦一点一点侵蚀她的美好，甚至生机。最瘦的时候，唐糖只有60斤，一米六二的身高。在深夜的月光下，她看着自己瘦到不成人形的脸庞，无声哭泣。

不是没有想过自救。

唐糖又一次住院以后，选择了远离自己生活过的所有城市，住在了偏僻的南方小城。

小城的疗养院里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唐糖经常在这里从早上坐到晚上，沉寂地看着光从屋顶的彩色玻璃变幻不同的形状影子。疗养院的护工阿姨每天领着唐糖出门去看水看山看鸟看花，唐糖不是不明白大家的善意，可是所有的关怀，就像淋浴头流出的水花，哗啦啦地流过她的肌肤，一丝一毫都进不去她的皮肤，遑论心灵。

又一个平常沉默如任何一个傍晚的傍晚，唐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看着吃下药丸，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阿姨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接电话。她忽然感受到窗外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蹑手蹑脚起床，猛地打开灯拉开窗帘，事后想起来唐糖都觉得当时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速度。

于是穿着病号服的唐糖和一条蛇，隔着玻璃大眼瞪小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在与蛇对视的过程里，唐糖的身体里有一块坚硬寒冷不能触碰的地方，忽然崩塌。她开始哭，从失去孩子到现在，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条蛇的注视下，她开始哭。

第二天早上，唐糖对自己的护工阿姨说了住院以来的第一句话：姐，我想出去看看。

依河而建的小城，触目皆山，像是大自然遗落的温柔怀抱。小小的西南山城，有着连绵喧哗的雨声，有着奔腾不息的河流水声，有着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桂花香气，她开始每天出去散步，行走在小城里，所有的爱恨都被稀释，时光悠远漫长得像是泛黄的散文诗，备受苦楚煎熬的心灵终于开始得到救赎，心灵深处开始慢慢得到某种安宁。

还是会有深深的无力感，可是抬头会有葱茏无边的绿意充盈心间；还是会噩梦缠身，可是醒来会有温柔奔腾的水声流过耳边。生她养她的故乡人事，给了她最深的伤害；千里之外的他乡风物，倒成了苦难灵魂的避难所。

一度，唐糖是想在这里长长久久地耽溺的。沉沦在长长久久的绿色里，沉沦在永不停歇的水声里。把自己藏起来，藏到相看两不厌的群山里，藏到乡音互不识的人群里，藏到缓慢热闹的烟火气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唐糖那颗没有片刻安宁的心能得到时有时无的安抚，如此哪怕分秒的安宁，对她来说都无比珍贵。在街上卖烤玉米的大姐又一次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并且顺手塞给她一截烤玉米的时候，唐糖的泪又一次决堤了。

她忽然就有了想留下来的强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