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朗星月吃饱喝足,点头道,“所以师父才派我来解决,毕竟这人与我们观有关。其实,若不是提前知道吾陵君下山,我也不敢接这差事。还望事情结束后,诸位小友能将她交给我。”
“你是说,楚琼?”君千行虽世故圆滑,却非恶人,他皱眉道:“你们想把她怎么样?她并未作什么大恶,我们检查过,她应该是被人迷惑才抓人的……”
他还未说完,朗星月便笑道:“小友勿怪,我只是打算把她带回去度化,或让她在观里修炼,并无恶意。”他总是这么温暖和煦,就像现在,不过半天功夫,几人已经对他不设防了。
这时楼梯上一人说道:“给你可以,理由。”
是千璃子,几人连忙起身见礼:“吾陵君(师父)。”
千璃子目光直视朗星月款款下楼而来,一挥手让众人落座,走到陌无双身边坐下。众人这才依次坐下。
“见过吾陵君,在下虚空观云游散仙朗星月。”最后三个字朗星月咬字很重,一字一顿。眼底闪烁着光芒,似期待,似欢喜,似戏谑。反正不是尊敬,陌无双不悦的皱眉。
千璃子一坐下就觉得这朗星月身上的气息他很熟悉,仔细感受了一下又分明没见过。不过这气息熟悉又并无恶意,相反很亲昵。他便没继续追究,端起陌无双的水杯,喝了一口,又重复了一下:“理由。”
朗星月这才坐下,依旧看着千璃子,似在憋笑,陌无双不开心的咳嗽了一声,朗星月这才移开目光,扫了陌无双一眼说道:“那楚琼乃是本门三十八代弟子普文师叔的外门弟子苏遗的心上人。想必诸位已经知道这楚琼与苏遗的渊源了,否则也不会抓住楚琼之后还去凤栖山。那么,你们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修岚嘴快,他急忙问道:“你知道楚琼怎么死的吗?我们只知道他们在订亲那天,苏遗走了,再也没回来。”
朗星月点点头,接上他的话头:“确实是走了,不过,后来他们又见了一面。不过,若楚琼不想记起,也没人可以强迫她记起。”
修岚道:“为什么她不想记起?她那么爱苏遗,日复一日的在等他……”他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难道……难道苏遗又回来杀了她的父母?”
朗星月那双淡然却不冷漠的眸子看向修岚,轻笑一声:“他当时既没杀他们,又何苦后来再杀?平白让自己惹人厌,苏遗不是那种人。”
“那又是为何?”修岚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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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苏遗走后,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同,一家人都没再提这个人,只是,楚琼再也不会笑了。父母辛勤的物色人物给楚琼认识,但楚琼就是铁了心的死不论嫁。
楚母甚至以死相胁,结果楚琼抬眼撇了母亲一眼:“你觉得你对得起那三个人,那随你好了。”
一句话成功让父母不再有任何异言。楚母心如死灰,抑郁成疾,三两年便去了。楚父本就胆小老实,楚母一去他觉得报应来了,是老天派苏遗来讨债的。于是用近半年时间教女儿怎么管理酒馆怎么酿酒怎么笼络老客户,安排好了一切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自杀了。
天地之大,楚琼独自一人,在父母坟前又哭又笑,状似癫狂。怎么办?能怎么办?她能恨自己的父母吗?不能。她能毫无芥蒂的原谅他们吗?不能。他们若活着,这芥蒂消不了;可他们死了,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楚琼喝着酒,醉倒在坟墓旁,想着若是自己就这样死了,也是好的。天不遂人愿,天将亮时,她醒了。睁开眼睛的她只迷茫了一瞬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哑了嗓子。
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趁路上还没有几个人,踉踉跄跄的跑回自家酒馆。
酒馆歇业一天,第二天重新开门。之前的老板女儿,现在成了老板。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爽朗的笑着开门迎客。
小小的酒馆,老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却井井有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春花探窗,到白雪铺装。老板始终未嫁,有人笑谈,老板便扬唇一笑:“在等人啊。”
第十个年头了,昔日的小小酒馆,如今规模可观,伙计全都是艳丽佳人,墙壁装饰华丽,生意更是日渐红火。楚琼三十一岁了,岁月无情,保养得当的脸上,眼角眉梢也有了痕迹。
这日忙里偷闲,倚栏望着窗外,一如十一年前,窗外水漾船荡,一叶叶的小舟,眉目清朗的少年。她似乎又听到了那清亮的哨声……“酒家在吗?来两坛女儿红可好?”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梦?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重叠起来,她像是被雷劈了,一个激灵猛然回神,不可置信的猛地冲下楼。焦急的神色毫不掩饰。她怕晚一步,这梦境便会醒来,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年。
楼下与少年调笑的小伙计们均是一怔,不明白一向泼辣的能与流氓对骂都不带眨眼的老板娘这是怎么了。双眼含泪往外冲。
楚琼步子飞快的冲出门外。只见一叶扁舟上,一青年正扬首喝酒,腰佩宝剑,身着白衣。一派逍遥洒脱意气风发,酒壶可能快没酒了,他喝了一口,听见没回声,便抬头打算再吆喝一声。
这一眼,仿佛时间静止了。楚琼僵住了,青年也不动了。一如当年夕阳西下,微红的天边,他拎酒一壶,撑着一杆风凉,就那么毫无防备的撞进了她心里。
十年等待的人,措不及防的出现在面前。两两相望,久久无话。还是苏遗先开的口:“我……我记得……你家酒馆是个竹堂,这里……这么……华丽,我还……还以为你们家换地方了呢…我…”他口不择言的说着。
楚琼眸中含泪浑身发着抖,声音打着颤:“苏遗……”
这一声,这么多年的委屈、思念、害怕、孤单……似决了堤的洪水铺天盖地的砸向楚琼,她一下子软了双腿,扑倒在地:“苏遗!”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是唤他一声都觉得费力。
苏遗一下子扔了竹竿和酒壶,跳上岸来把她抱起来,心中百般滋味,万般无奈。终究是命运弄人,他们又相遇了。推开她一次,却万万狠不下心再推开她第二次!
“我在,阿……我在……”嗓子干涩的有些疼,想如当年一般唤她一声‘阿琼’都做不到,终究是错过的,错了。他的错?她的错?天意罢了。
“娘走了,爹也去了……”她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谁也没有走进过的内心:“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我错了……”她卑微的祈求着。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不该丢下你。不该丢下什么也不知道的你,对不起……”苏遗的面容凌厉了不少,多年的江湖游历让他的脸庞褪去了青涩,多了一分冷硬。
此刻凌厉的面容却泪流满面,两人不顾周围的目光,流着泪相拥。许久,才在后赶来的伙计的搀扶下,回了楚琼的房间。
所有人都走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当一切情绪冷却下来,房中的气氛却有一点尴尬。二人满肚子的衷肠,却不知从何诉起。
还是苏遗先开的口:“这些年……”他想问,这些年你过的好吗?随即自嘲一笑住了口。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开心的时候他没参与,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在她需要时给她依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不是吗?
再次见面他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狠心,一别十年都没有再回来看她,只因一个不是她犯下的错。当初楚琼用一年的时间进了他的心里,他却用了十年都没有把她忘掉。果然,年少时的情,是一辈子的结。
楚琼转移了话题,打断了他的闷声不语的自责:“说说你吧,苏遗,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这些年,都去哪玩了?”她语气故作轻快,似乎还是如当年一般,想了解他的一切,想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去哪玩过。
苏遗别过头,看着窗外:“我,我跟着师父四处游历捉妖。哦,我的师父是一名云游道人,就是十岁那年教我功夫的那个……”
窗外虫鸣交响,屋内低语浅笑。一盏油灯,一杯花茶,两个人,若是就这样一辈子了,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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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修岚不解。“误会也解除了,两个人也真心相待了。只剩下白头偕老不就好了?难道苏遗后来移情别恋了?”
君千行无语问天,来道天雷吧,要么劈死我,要么劈死他,怎么这么多废话?陌无双面无表情,手指一动,下了一道封口令,修岚顿时没动静了。看向千璃子,见他没什么反应,然后他转向朗星月一点头道:“您继续。”
朗星月喝了口茶,还是为修岚解惑了:“苏遗没有移情别恋。”他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如春风般和煦,即使面对修岚这样聒噪、说话又不经大脑的人。
朗星月也看了千璃子一眼,这一眼看似无波无澜,时刻盯着他的陌无双却看出了情绪万千。他不爽的又重复一遍:“前辈!请继续!”
从小受昆仑司良好的礼教,即使他不喜欢朗星月,说话也带有几分礼貌。
朗星月看向陌无双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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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苏遗低低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经历趣闻的声音,听在楚琼耳中分外悦耳。她在这近乎低喃的情话中入睡了。
苏遗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似是要把之前那十年没看过的补回来。
夜半时,楚琼突然惊醒,苏遗却没在床边,她木木的坐着:怎么会?一场梦吗?那么逼真的梦?
她茫然无措的来回扫视着房内,确实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她下了床走到桌边想喝口水冷静一下。
倒水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床底下一抹明黄!她打翻了茶水,连忙跑过去,掀开床单一看。一抹明黄的剑穗静静的躺在床底,默默的证明着主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