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顶精致的小辇轿，落在了景阳宫外。轿帘掀开，身着合体雍容宫装的礼亲王福晋走了出来，她面带微笑，福身行礼：“参见五阿哥，五福晋，五阿哥吉祥，五福晋吉祥。”
小燕子本来是不想让福晋向自己行礼的，自己假冒的是漾璇，哪有母亲跟女儿行礼的道理？可是永琪说这是宫中规矩，就算她阻拦，福晋也会遵守的。整个皇宫之中都知道福晋进宫探望漾璇，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在盯着她们呢。
永琪示意福晋起身，也同时拱手，“永琪给岳母大人请安。”小燕子也甩了锦帕，“漾璇给母亲请安。”
福晋笑得惶恐，“阿哥福晋使不得……”当她看到眼前那个冒牌的五福晋，笑靥如花，她不知怎地，一下子对她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她很庆幸，王爷，没有把一切责任推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小燕子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她的眼角眉梢，不似她以前看到的贵妇，透着精明和势利，边关清苦，她的皮肤没有那么白，眼角皱纹也相对深一些。可是，慈眉善目的，跟令妃娘娘一样，神情中透着善意。她很喜欢她给人的感觉，看上去，漾璇跟她长得很像。
“走吧，进宫里聊吧，小……额，漾璇怀孕了，不宜久站。”永琪笑得温润如旧，可是心里依旧不踏实。
小燕子走到福晋身边，伸手挽住福晋的胳膊，福晋看着她的动作，和她相视一笑，在周围的所有人看来，那种母女间温馨的感觉，很暖人。
小燕子从小没有娘亲，她也想象过无数次，若有娘疼，是什么样子？如今跟福晋走在一起，她没有办法言说那种感觉，很奇妙。
来到了景阳宫的大厅，永琪遣退了所有太监宫女，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水果，茶杯中冒着丝丝缕缕热气，将茶香氤氲开来。
等福晋喝了一口茶，小燕子才走到福晋身边：“福晋，小燕子先跟您赔罪了。我不是有意冒充漾璇，抢她的位子的。”
福晋起身，“该由我向您请罪才对。漾璇都跟我说了来龙去脉了……”她低下头，“老身惭愧，没有教好漾璇，也没有好好疼她……”
“漾璇……她，好吗？”虽说一切，并非她所愿，可是终归，她爱上了永琪，怀了他的孩子，这一切，原本都该是漾璇的位置。
福晋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谢五福晋挂怀，她好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小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几秒，才又问道：“漾璇，也跟您和王爷回来了吗？”
福晋望着她，终于点头：“嗯……”
永琪来到了二人身边，“福晋，谢谢您和礼亲王，今日之恩，永琪必不会忘。”
“五阿哥哪里的话，是您救了王爷和妾身一家。”福晋诚惶诚恐地答道。
“永琪还有一个提议，不知福晋是否愿意听？”
“悉听五阿哥吩咐。”福晋，的礼数，总是很周到。
虽然，揭人伤疤真的不好，可是他没多少时间拐弯抹角。
“王爷和福晋十几年来苦守边关，连岁末都不曾离开，为的是等失散的一儿一女，对吗？”
福晋点了点头，可是她头发都要等白了，还没等到两个孩子。
“福晋，您全当小燕子是那个您丢失的女儿，行吗？”永琪问得犹豫，问得试探。这么多年，王爷福晋都不曾放弃，甚至为了他们一直苦守边关，现下，他觉得自己残忍，要这样提醒她她的伤痛。
福晋看了看永琪，看了看小燕子，眼眶红红的：“严儿和玉儿离开我和王爷的时候，雁门关正被数十万准格尔铁骑围困，已经有十天了，城里人都逃得差不多了，粮草也断了……王爷要报效朝廷，尽忠皇上，说什么也不肯弃城逃跑。”这些年，这些情景，在她脑海里过了不知道多少遍，从来没有模糊。“我也坚持陪着王爷，跟他生死与共。可是，严儿刚三岁，玉儿连一岁也不到……他们那么小，我怎么也不忍心，让他们随我们冒必死的风险……所以，我让管家夫妇带了两个孩子，向京城方向逃，来北京城投奔愉亲王夫妇……”
永琪和小燕子对视了一眼，愉亲王？那不是晴儿的阿玛吗？
“我家王爷，一直和愉亲王交好……我怀严儿七个月的时候，随王爷回京述职，正好愉亲王福晋刚有身孕一个月，我们约定，倘若怀的都是儿子，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儿，就是结拜姐妹，一儿一女，就为姻亲。”
永琪和小燕子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福晋说，福晋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心酸，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倘若严儿还一直在我们身边，应该早就娶了晴儿，夫妻俩一定是郎才女貌，我也应该抱上孙子了……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愉亲王为国捐躯，福晋也殉情而死，我一直跟王爷说，我们把晴儿接到我们身边抚养，她是我的严儿指腹为婚的妻子，就算，就算严儿一直不回来，那我们就把她当女儿养。”说到这里，泪水再也止不住，福晋用帕子拭去眼泪，接着说道：“可是，当王爷派人来到京城，却听说太后把晴儿接进宫中抚养了……”
“而我们，就这样，在雁门关一守，就是十六年……年年岁岁，大雁来了又去，我的儿子和女儿，却始终没有音讯……所以这些年来，我真的格外疼爱漾璇，我把对方严和如玉的思念，也都疼惜在了漾璇身上……却，却把她宠坏了，她……居然逃婚，和王爷的侍卫私奔……”
福晋说到这儿，泣不成声。小燕子边有些笨拙地为福晋擦泪，边用手轻拍福晋的背：“福晋，这不是漾璇不好，这都要怪永琪，也不问问漾璇愿不愿意，就一定要娶人家！”
永琪无奈，这能怪他？他也是奉旨成婚。
福晋握住小燕子的手：“这……怎么……怎么能怪五阿哥呢？”
小燕子为她擦好泪，“总之就是永琪的错……”
“好，是我的错……”永琪好脾气地应着，“不过，这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问题总要解决。”
福晋很快整理好情绪，恢复了下仪容，“五阿哥，五福晋，若你们不嫌弃，肯让五福晋做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她，爱护她。”
小燕子有些愣怔，又有些激动，她，是不是真的运气太好？还是，她真的有点贪心？她顶替了漾璇的位子，嫁给了永琪，如今，还能认漾璇的母亲为娘亲？
福晋看着眼眶里有泪光的小燕子，笑得慈爱，“五阿哥，你知道吗？如玉是九月底出生的，年底回京时她刚好三个月，那时候你才两岁吧，当时愉妃娘娘带着你雪后赏梅，我抱着玉儿正好遇上了你们，愉妃娘娘很喜欢玉儿，说玉儿是个粉妆玉砌的娃儿。我还记得，我告诉愉妃娘娘，王爷在玉儿出生时给她取名如玉，就是取义如花似玉，希望她长大了能有花的美貌，玉的气韵……愉妃娘娘就记在了心里，当晚的宴席上就跟皇上说，没准可以让你跟玉儿定个娃娃亲。”她顿了顿，又叹然道：“后来，玉儿不见了，我们又生下漾璇后，只回过一次京，愉妃娘娘知道我心里的痛处，也没少安慰我。她夸漾璇，一样的粉妆玉砌，一样的惹人喜欢……”
永琪无声地叹息，可是最后嫁给他的，不是如玉，也不是漾璇，而是眼前的小燕子。姻缘的事情，不得不说很奇妙。
福晋握住小燕子的手，“我的两个女儿都没能嫁给五阿哥，如今你要认我为娘亲，相当于还是我的女儿做了五福晋……也许，冥冥之中，愉妃娘娘就是一定要五阿哥娶我的女儿吧……”
小燕子也握住福晋的手，她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柔软，一如她心里的感觉。“额娘……”她情不自禁就呢喃出声，然后依偎进她的怀里。
“好，好……额娘在呢……”福晋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那种亲密，让她有她们就是母女的错觉。
“额娘……”小燕子又叫了一声，“我小时候是在一个尼姑庵长大的，后来我贪玩，元宵节的时候溜出去看花灯，结果就被人拐卖了。他们把我打晕，装进麻袋里，等我醒来，人已经被卖到了杂耍班子。班主特别黑心，常常让我饿着肚子表演杂技赚细碎银子，表演不好，还要挨鞭子……”
永琪听了很是心疼，她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些。
福晋用脸颊蹭蹭她的额头，“以后，有额娘疼着你，五阿哥宠爱你，还有王爷，他也会保护你……”
小燕子吸吸鼻子，“后来，我趁班主不注意，终于逃了出来。那个冬天，天特别的冷，我到处讨饭，又冷又饿……直到，遇到了卖艺讨生活的柳青柳红，跟他们去了大杂院，那里有很多无家可归得老人和孩子……我就跟他们一起，靠卖艺为生，一起照顾大杂院里的人……”
福晋为她擦去眼泪，“好了，别想了，孕妇不宜流泪，乖，听话……”
永琪也用拇指为她拭泪，“你都要当娘亲了，怎么还这么爱哭……”虽说着责备的话，语气中确是满满对她的怜惜。
“……我，我高兴嘛……”小燕子想不哭的，可是却十分不争气，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有一个这么温柔，的娘亲……疼我……”
“好了好了……”永琪握住她的手，“你听话，别哭了，你不是要做个好额娘吗？你这样哭，会吓坏肚子里的宝宝……”
小燕子拼命点着头，又哭又笑的，那模样，让福晋和永琪真是心疼极了，“来，我们都坐下，孕妇不能久站。”福晋轻声道。
永琪扶着她慢慢坐下，她还是有一些抽噎，“福晋，用点点心和水果吧，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让宫里小厨房尽量多备了几个花样……”
福晋看着满桌子水果和糕点，福身谢过永琪……
“你出去，我……我要和额娘好好……说说话……”看着礼仪周全的福晋，小燕子入宫也久了，知道所有人在尊卑等级面前，都很规矩谨慎，所以，她让永琪出去，免得福晋拘谨。
福晋轻斥她：“我的丫头不懂事了……哪有妻子这样跟丈夫说话的……”
永琪想他在这里，福晋终是不自在，也正有出去一会儿的想法，“那你们聊，饿了就吃东西，我叫明月给你煮点热的水果羹……”说完，对福晋拱手致意后，向外走去。
福晋微笑着摸摸小燕子旗头上的流苏穗，“五阿哥真是宠爱你……”
小燕子娇嗔，“哪有……他，他也没少欺负我……”
“看着你们夫妻和美，额娘真的很为你高兴，可是，你也要记得，别恃宠生骄……”皇室里的恩宠，谁也不知道能有多久，可是眼下，她初有身孕，不是叮嘱她这个的时候。
“石虫生姜？”小燕子不懂，这是什么？
福晋有些错愕，随即，被她糊涂的表情弄笑了，看来她是真的没听懂，也罢，以后再说吧……
两人一直聊着，后来就聊到了漾璇，从福晋那里，小燕子知道了，漾璇跟礼亲王的贴身侍卫冷峻私奔了，礼亲王一直派人秘密追捕他们，大概两个月前，在云南大理抓到了他们。如今，冷峻被礼亲王秘密囚禁了，漾璇被他们带来了京城。
“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拆开啊？欺君之罪，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嗯……”福晋头点得很郑重，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这个心无城府的五福晋，“那是要诛九族的……”哎，也是，她要是晓得这个的严重程度，当初也不敢做出代嫁的事情了。
“可是，我觉得皇阿玛真的很慈祥，他很爱笑，也笑得很大声……”小燕子沮丧地道，“可是，其实永琪也跟我说过很多次欺君之罪有多么严重……”但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皇阿玛会把被人欺骗了弄得那么恐怖，难道他都没有欺骗过别人吗？
“其实，这样也好，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宫里，只要没人拆穿，也许，我可以说服王爷，放漾璇和冷峻远走高飞……”福晋语速很慢，她是不愿意漾璇离她远远的，这辈子，严儿和玉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如果连漾璇都去了她常年看不到的地方，她这余生，还有什么欢愉呢？
小燕子看着福晋落寞的神情，安慰道：“额娘，你也不用这么灰心，其实到现在都是你们一直在说欺君之罪有多么的严重，说不定，说不定皇阿玛他觉得，这就是一个很小的事情啊……”她真的知道，每个人都跟她强调欺君之罪有多严重，肯定不会是骗她，可是她就是觉得，皇阿玛这样爱笑的人，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福晋笑笑，拍拍她的手背：“好了，不说这些了，晚上还有宫宴，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如今你初有身孕，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我一点儿也不困……”小燕子用手把玩着自己旗头上的流苏穗。
“躺下闭目养神也好……”福晋说着起身，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来吧，你躺下，额娘在旁边陪你。”
小燕子看着慈祥的福晋，只好点点头……
不知不觉，天黑了，各宫的娘娘、皇子、公主都来到了乾清宫，参加皇上为礼亲王夫妇举办的宫宴。丝竹歌舞，水果飘香，鬓云上的华翠在烛火的闪烁下，闪耀着华贵的光芒。
太后也来了，她举杯说要敬礼亲王福晋，福晋忙诚惶诚恐起身，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饮下杯中酒，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皇后看着太后都对礼亲王这么礼遇，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儿，她的永基才是嫡子，可是永琪却娶了个娘家有势力的福晋。等永基大了，她一定要为永基物色一个身份地位不低于漾璇的女子成为十二福晋。
歌舞助兴，美食佳肴，酒香醇厚，在乾隆极好的兴致中，玩玩赏赏，说说笑笑地，这宫宴就结束了，宴席上，谁都看得出五福晋和礼亲王福晋母女情深。太后心中的疑虑，也慢慢放下了，她们之间的亲昵，不是伪装可以装得出那种自然天成的感觉的。也罢，现下，漾璇正怀有身孕，反正也不急，可以再慢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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