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似乎被无限延长,不知何时,彻骨的寒冷从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灼烧般的痛。
胸口,肚子,还有手臂……等等,自己不是死了吗?死了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疼?
……不对!
青木睁眼就看见眼前了一个离自己的脸只有一寸距离的尖锐物体,他惊慌的想要起身,却因为过于虚弱,身子一歪,扑通一声从土炕上掉了下来。
“咳……呜……”
嘴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中药味,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的东西,让他想起妈妈很久以前泡过的那种味道奇怪的苦瓜糖水。
旁边一扇小窗开着,初秋的风不算凉,却似乎能轻易钻进人骨头缝里去,青木下意识往裹在身上的被子里缩了缩。
他眨巴着眼睛愣了一会,然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衣、服——
“……”
他默默攥紧了抓着被子的手,四处张望。
简陋的土炕左侧立着一个棕褐色的木柜,似乎是用来装衣服和被褥的,柜子的侧面装了两排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用胶带粘着小纸条,写着当归、茯苓、淮山、天麻之类的不知含义的词组。
以及他脑袋旁边就有一个四脚的木头支架,上边放着一个木盆——自己伸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看大小估计能塞下三个他。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总之!这里绝对不是家!也不是医院或者警局什么的……
“有……有人吗?”
略显稚嫩的声音很快唤起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旁边的土炕上似乎有人起了身,青木有些不安的趴伏在地上,死死盯着边缘,随着被子翻动的沙沙声,一个睡眼惺忪的鹿头探了出来。
扑面而来的酒气直冲天灵盖,青木当场炸了毛,本就没太缓过来的的胃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呕唔——咳……”
“卧槽!什么东西!!”
哪知对面比他更激动,那鹿直接扑棱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噔噔噔连退几步,动作夸张的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
“小小妖魔,怎敢在俺老孙面前猖狂——”
戏台子搭好了但没人配合。
青木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过于剧烈的咳嗽声和溅在地板上的血沫子让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像一台快要报废的留声机一样在卡住,然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了?喂!你没事吧?”李老头整个人顿时慌了,也熄了玩闹的心思,拦腰捞起小猫,有些笨拙的上手去拍他的后背。
……很见效,咳嗽声立马止住了,不过是疼的。
这么着急忙慌的一下,青木几乎是拦腰半挂在老鹿的胳膊上,断掉的两根肋骨当场被压的再次错位,随着清脆的嘎巴一声,世界都安静了。
精通武术的李老头怎能感觉不出骨头在手底下断掉到底是什么触感,某个瞬间,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客观的分析!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至于把揍那帮流氓混混的力气放在一个幼崽身上!就算这小猫出现的确实有点突兀……
绝对!不可能!
……这小孩骨头好脆啊。
骨质疏松?
不对,这小家伙出现在这里,该不会人是刘大医师捡回来的吧?
李老头心虚的瞥了一眼小猫那只已经被细细包扎好的断手。
“那个……你……是谁?孙……?”青木刚醒过来,昏迷了整整一个晚上,手脚都不太听使唤,压根挣脱不开。
但疼归疼……这只鹿似乎也不是坏人?
“啊……?什么孙?不不不不不——我姓李,刚才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李老头一动都不敢动,一手托着小猫,一手摆成半个合十状企图祷告,“我求你别死——”
开玩笑!什么情况先不说,就冲老刘那个倔脾气,自己这要是把他救回来的人不小心搞没了……
那……
那必然是要完蛋的啊!
“那能……能不能……”被子掉了一半,冷风吹在身上,青木打了个寒颤,努力用毛蓬蓬的尾巴卷住自己,小声恳求,“先把我放下……”
“这……你坚持一下!”老鹿眼神格外诚恳。
“等老刘回来你就有救了——嗷!”
“你!!你闲得无聊就去睡你的觉,没事摆弄他干什么??!”
“不是,我刚醒,都不知道他啥时候冒出来的……”
老鹿幽怨的捂着脑袋上被敲出来的大包站在一边,看着老中医放下药篓,提着小猫的后颈皮把人再次放回炕上,重新正骨,然后反手一骨碌再次卷成一个长条的被子卷。
青木在被子里躺了一会才缓过神来,刚才正骨那一下迅速到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疼完了。
他晃晃唯一垂在外边的尾巴,左蹭蹭右蹭蹭,拧过半圈,侧过来瞅着在旁边忙活的两个人。
“醒了?小孩儿,问你点事。”
“啊……哦!”
“几岁了?”
“十一。”
“家住哪里的?”
“那个……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的吗?”
刘老头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对,昨天晚上看你一个人躺在地上,怕你冻死就捡回来了,你伤的挺严重的,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这小孩也不怎么怕生,不过既然这会儿能醒,估计应该能活。
“啊……这个,我家住环丘小区那边,就是说,这里还是……西区吗?”青木瞳孔微微缩了缩。
“真可怜啊,小家伙你居然是从外面来的哎,犯啥事了?”老鹿刚舀出点米就听到了这边的谈话,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怜悯起来。
青木吞吞吐吐的讲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但刻意避开了赌约和承诺的事,只说不知道为什么那蛇扯了他的胳膊就把他扔出来了。
然后小猫又安静了下来,似乎有些难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老岩羊,“昨晚,单说昨晚,外面还有人回来找过我吗?”
“别担心,应该是有的吧?应该,我今晚出去打听一下什么的……这么说的话今天没有明天也应该会有?”老鹿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安慰性的撸了把小猫的脑袋,“估计你也快回家了。”
“你很勇敢……在外面长大应该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刘老头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和怜悯,但随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但是其实有个坏消息,今早听小道消息,说西区边缘地区的驻守警察已经撤掉了。”
青木望着老岩羊直愣愣的呆了一会,似乎是在消化这一句话的含义,然后他慢慢的、慢慢的缩回了被子里。
他以为自己会哭,会歇斯底里埋怨或者是直接发疯一样的跑出去找回家的路。
但是没有。
……就好像一切的悲伤和不甘都已经在那个雨夜被消耗殆尽,心底只剩下一点疲惫和对于未来的迷茫无措。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但活着,然后呢?
……
“别哭啊,别哭,不管怎么说总得活着嘛,你愿意留下吗?和我们一起生活。”
一只大手搭上来,晃了晃严丝合缝的被子卷,刘老头站在一边,白了老鹿一眼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但是单单一个眼刀似乎起到了某种叛逆的化学反应。
看着小孩半天没动静,老鹿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那根拖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灰毛尾巴上。
下一秒,刚刚肃穆下来的房间里又开始鸡飞狗跳。
“喵——!!!”
“你有病吧!!你拽他尾巴干啥?”
“哎呦呦错了错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