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永琪无心流连宴会，同皇后请过安后，便撰了个籍口离开坤宁宫。待回了景阳宫后，他径自到书房潜心批阅公文，不知不知觉天色暗了下来。

窗外夏雷滚滚，骤然间下起了大雨。雨丝如线，丝丝缕缕地潲着景阳宫的飞椽脊吻，荡漾开霭霭蒙雾。

临近戌时，雨声渐渐转为淅沥细雨。永琪从案前起身，负手向大门方向踏步而去，不料他才走了几步，那门蓦然被人推开，继而跨入一抹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清凉的雨意。

“……小燕子？”

永琪一怔，见她身上的太监服饰历经风吹雨打，已然全身湿透，愕然片刻，开口带上了揶揄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漱芳斋的小凳子。”

小燕子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他还记着自己上次夜里糊弄他的事儿呢！

“上次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说着，她有模有样地拱手朝他一揖。

永琪唇角微扬，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道：“那你说说看，这回你来我景阳宫干什么？”

小燕子哪有心思喝水，谢了他的好意，开门见山道：“既然你早就看穿我是假格格，就别跟我绕着弯说话了！我来景阳宫干什么，你早该猜到了才对。”说着，她拿出那把珐琅金刀转手递还给永琪，感激道：“今天多谢你了，不然我没有这么顺利见到紫薇。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只要你开口，哪怕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小燕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永琪闻言，反而笑了：“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比起急着报恩，难道她不是更应该担心他会在皇阿玛面前告发她的事么。

有时她倒意外的单纯。

“你就不害怕身份暴露吗？”不知为何他狡黠心起，无端想逗一逗她，“你好像很笃定我会为你守住秘密？”

小燕子心中一动，忍不住道：“五阿哥，你今天这么帮我，不就是帮凶了么？”

永琪被小燕子的话噎了一噎，有些好笑地瞪着她：“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为我又是上刀山、又是下火海，怎么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居然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啊！”小燕子睁大了眼，连忙摇首否认。“我怎么敢威胁你呢，你要想对付我，简直就像弄死地上一只小蚂蚁那样容易，我没事干嘛得罪你嘛！”

永琪挑眉瞥她一眼，低声笑了笑，倒也不追究她的话，缓缓开口道：“我并非多事之人，也不大喜欢插手闲事——此话可否能让你安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在皇阿玛面前揭发她的身份。

小燕子感激万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见她还要磕头，永琪连忙伸手一拦，扶她起身道：“你无需跪我，今日我会帮你，不过是相信我自己没瞧错人。倘若你真是心存歹念之人，我定然不会姑息，所以你与其谢我，不如谢你自己。”

小燕子感激万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见她还要磕头，永琪连忙伸手一拦，扶她起身道：“你无需跪我，今日我会帮你，不过是相信我自己没瞧错人。倘若你真是心存歹念之人，我定然不会姑息，所以你与其谢我，不如谢你自己。”

小燕子闻言一阵怔然，下意识低头望了眼永琪扶在她手腕上的手，蓦然间心潮起伏。她一句话都还没向他交代，他怎么就能如此相信她？可对于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心内感动不已。

“谢谢你！五阿哥！”说话间，小燕子抬眸望向永琪，在此刻卸下了对他所有的防备与顾虑，郑重承诺道：“你放心，以后就算丢了性命，我也一定把你的亲妹妹还给你！”

永琪微微一笑，看得出她是重情重义之人，便轻轻颔首，承了她的谢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她皱起眉，担忧道：“可你这么帮我，要是皇阿玛将来知道真相，反过来追究你怎么办？”

眼下因为皇阿玛对她的偏爱，这宫里上下越来越多的人看她不顺眼，树大招风这道理她心里清楚，不由说道：“五阿哥，我看我们以后还是少打交道比较好，免得到时候连累你！”

永琪站在原地，定定地瞧着她，看来方才自己真是冤枉了她，原来她提起自己是她的“帮凶”时，并非威胁之意，而是唯恐他受牵连。

“怎么少打交道？皇阿玛可是亲口敕令了我来督促你的功课，并还要我对你多加照顾，若是我们之间处处避嫌的话，不是太奇怪了？”

“……也是啊！”小燕子恍然反应过来，烦恼地蹙起眉：“那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平时你怎么对我，以后仍然怎么对我啊。”永琪笑得气定神闲，“何况，不过是随你一起看了眼福晋身旁的丫鬟，算不上帮。”

小燕子思忖了一番永琪的话，释然一笑：“是！五阿哥还跟我说以后要讨会做针线活的姑娘做福晋呢！”至于那把刀，他们一递一接之间行动如此自然隐匿，谁能看见？且时过境迁，谁又有证据？

思此她心情渐觉轻快，由衷感叹道：“还好你不是我的敌人，不然我就完了！”想起自己之前几次捉弄他，还真是自讨没趣。

“不过五阿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永琪道：“那日你将墨汁抹在我的脸上，我就怀疑了。”

果然，这事儿也没能糊弄住他。

小燕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然地避开了永琪的目光。

而她这番窘态全然收入永琪眼里，他笑了笑，道：“从漱芳斋回去以后，我便特意问了尔泰，这才明白了你一系列奇怪的举动。”

“原来是这样！”小燕子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小桂子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五阿哥，万岁爷的舆车已经到景阳宫门口了。”

小燕子心咯噔一跳，登时愣住了。

永琪遂吩咐小桂子下去准备茶水点心侍候，神情淡然自若。

小燕子看在眼里，打心眼里佩服他这泰山崩于前的冷静。她定了定神，心知现在出去为时已晚，搞不好还会跟皇阿玛撞上，她只好开始环视整个书房，也是这时才发觉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永琪看她一眼，见她目光落在了书房里的一面柜子上，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倘若皇阿玛来了一直坐到天亮，你打算也跟着藏到天亮吗？”

小燕子被噎了一下，却见永琪将一个叫作小顺子的太监传了进来，他对小顺子低声交代了几句后，在小燕子惊疑的目光下说道：“小顺子是我的心腹，他不会胡乱生事，一会儿你就跟着他大大方方地出去。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什么还珠格格，而是一个淋了一身雨的小太监，平白无故皇阿玛不会注意一个太监的。”

“这倒也是！”小燕子心里相信他，立刻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说完她便跟着小顺子离开了书房。

小燕子罕见的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乖乖地跟在小顺子身后，半路与乾隆迎面相碰的时候，她有模有样地随小顺子一同跪下来行礼，果然如永琪所言，乾隆的目光瞥都没往她身上瞥，径自走向了书房。

小燕子长松了口气，然后朝小顺子摆摆手道：“皇阿玛已经走了，你不用再管我了，快回去吧。”

小顺子道：“格格淋了一身，不如先还换干净的衣裳再走，省的着凉。”

“这也是五阿哥交代你的吗？”小燕子忍不住问。

小顺子回了一声“是。”，小燕子心下怦然动了动，一时间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明眸流盼间灵动非常：“那你赶紧带我去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