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今日纪晓岚便会来漱芳斋，小燕子掂量再三，只好暂且压下心内想要出宫的冲动，毕竟乾隆都给了她出宫的特许，她总不能辜负他，便打算先乖乖念几天书再说。
却不想她在漱芳斋里左等右等，等来的人不是纪晓岚，而是五阿哥。
“五阿哥，你怎么来了？”见人进来，小燕子有些吃惊地迎上去。
永琪微微一笑：“我受皇阿玛旨意，以后每日未时，我都会来漱芳斋教你念书。”
小燕子点点头，意外之下只觉一阵轻松，毕竟她从未与那纪晓岚有过照面，只听说自己的‘还珠格格’之名是出自他的雅口，想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但到底为人脾性、好不好相与，她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是以她乐得永琪过来教自己念书。
想到这里，小燕子冲永琪抱拳道：“那以后就多请五阿哥指教咯！”
她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洒脱的江湖习气，永琪扬唇道：“算年龄我比你大了些，你可以直接喊我五哥。”
五哥？
小燕子抿了抿唇，这两个字她可喊不出口，一方面觉得别扭，一方面也心虚不已，她这个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她哪有什么资格喊他五哥。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歉意地看着永琪道：“上次的事情，是我拖累你了，害你被人乱传谣言，实在是对不住啊！”
永琪毫不在意地一笑，“此事于我无碍，你不必放在心上。”宫里那些流言蜚语，还不值得他一顾。
听他这么说，小燕子也放了心，问道：“那我们今天要学什么？”
永琪抬手示意，让身边的小桂子将一本包背装的书册递给小燕子。那书厚厚的一本，拿在手上有些沉，小燕子接过看了看封面上的三个大字，费力地认道：“西……什么记？”她念到这里，心中一动，隐有猜测，一双眸子顿时明亮地望向永琪。“这本书不会就是《西游记》吧？！”
永琪含笑点头：“你看过吗？”
“我只是以前听一个说书先生讲过几段，说得是唐僧和他三个徒弟西天取经打妖怪的故事！他的那个大徒弟孙悟空，会七十二变，火眼金睛，妖怪见了他都得哆嗦，神勇极了！”
小燕子惊喜万分，她一直都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可那讲书的先生小气得很，讲了没几段就把她轰走，她听得没头没尾，抓心挠肝一样的难受。
这下就好了，她自己有书了！
小燕子迫不及待地翻开，很快泄了气，沮丧着道：“这上面的字就像小蚂蚁，说不定它认得我，但我却不认得它啊！” 只恨自己胸无点墨，连字都不识几个。
永琪微微笑着，早就看出自己这位从民间来的妹妹不同于一般的格格，性子不受拘束，热情奔放，便特意挑了这本浪漫有趣的《西游记》给她，见她果然喜欢，心中庆幸，这有了兴趣，届时念起书来也事半功倍。
“无妨，等你识了字就看得懂了。”
听到永琪的话，小燕子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兴奋，更显得明眸灵动：“那你赶紧教我吧！”
她兴冲冲地拉上永琪晃了晃，等不及了要去书房。
永琪低头看了眼被小燕子拉住的右臂，随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反剪在身后。
他对人向来以礼相待，也从不喜被人随意触碰，何况宫中人多眼杂，就算是兄妹，终归也要顾及男女大防。
小燕子爽快坦荡，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小跑去书房，一时对念书之事不再抵触。
小燕子坐在书案前，此时像个求学的童子，殷切地望着永琪 。她念过《三字经》，此事乾隆交代过，永琪便给了她一本《千字文》。
此书全篇四言，都是韵文编成，浅显易懂，押韵顺口，十分易于记诵。而且字量之海大，毫不复沓重复，若小燕子通读熟练以后，基本的字便都能认识了。
小燕子在乾隆面前夸下海口，又急着想快点看懂《西游记》，此时也肯用功认读。等她从“天地玄黄，宇宙鸿荒”认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后，永琪又让她提笔，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旁侧的小桌子已经磨好了墨，小燕子从笔架上随手拿了一只到砚池里蘸足了翰墨，正要落在纸上，却被永琪拦住。
“不对，笔不是这么拿的。”
见她用拿筷子的方式握着笔，永琪上前手把手，按“押、钩、格、抵，擫”的姿势仔仔细细纠正了她。
小燕子这么拿定了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天”字，觉得十分不习惯，别扭极了。
她一边写，眼睛还要一边抓着书本上的字句，才写完一句“天地玄黄”，手腕就泛起酸痛，这写字可真是个精细活！
永琪在她身侧凝注着她写字的动作，看出她指上太过用力，势必会手酸，便让小燕子暂且搁笔歇息。
等到手腕的酸痛消退，小燕子重新拿起笔，永琪伸手握住她，一竖一横，一撇一捺，亲自把着她的手指，在纸上接着写下：“宇宙洪荒。”
此时他整个人从她身后靠上来，这么近的距离，小燕子甚至能感觉他的气息，恍惚间不知缘由的，心脏蓦然剧烈乱跳起来。
“写字不像拿刀用剑，你无需太过用力，只要拿稳笔杆就可以了。”永琪尽量用简练的言语告诉她，免得她力气用错了地方，容易手酸，转头却发现小燕子神色呆怔，显然一副走神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写字可要专心一点。”
小燕子像是刚反应过来，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心底无端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慢半拍地哦了声，连忙错过他的目光。
“我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小燕子定了定神，连声道：“记下了记下了！不要用力嘛！”
永琪亲自教小燕子写了一遍，便松开了她的手，道：“你自己再写一遍，从“天地玄黄”写到“秋收冬藏”，我们今天就学这几句。”
就这么几句，她早就会了！小燕子得意地扬扬眉，从善如流地拿起笔自己写了一遍。
不知不觉间便过了一个时辰，这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紧接着一个锦衣男子走进来，正是尔泰。
小燕子抬起头，不禁想到尔泰上次提到紫薇，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她这次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想着她转了转眼珠，趁永琪没注意，飞快地摸了把砚台，继而一瞬不瞬地盯着永琪的脸，突然大叫道：“五阿哥！你脸上怎么有一只虫子！”
旋即她借着捉虫之事，顺理成章地伸手过去，把指上的墨水抹在了永琪的脸上。
然后她后知后觉似的，赶紧收回手，懊恼道：“啊呀！我都忘了！我刚写了字，手上到处都是墨水，把你的脸都弄脏了！”
永琪被小燕子一系列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脸，果然摸见了一抹湿润的墨迹。
小燕子早已扬声把明月彩霞都叫了进来，让她们带着永琪去洗脸，好不容易支走永琪后，立刻走到尔泰面前，单刀直入道：“你就告诉我吧，你是不是知道紫薇的下落吧！
尔泰早已与福伦等人商量过，要找机会向小燕子问个清楚，现下屋内没有外人，而小燕子又问的如此直接，尔泰也趁机质问道：“臣斗胆请问，格格到底是不是格格？”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燕子也顾不上什么了，直言道：“当时我莫名其妙挨了一箭，整个人都晕了过去，皇阿玛看见我身上的东西，以为我就是格格……等我醒来的时候，皇阿玛对我那么温柔，我…… 我就昏头了！”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阵发紧，哽咽着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格格……真正的格格，是紫薇才对！”
尔泰闻言似松了口气，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他就知道小燕子成为格格定有什么隐衷，并非是金锁口中那样满腹心机的人！
不待他开口，小燕子又急声问道：“你真的知道紫薇吗？她现在在哪儿？她……她好不好？”
尔泰不禁道：“紫薇怎么会好呢，那天在街上看见你游行，她追在后面喊，被侍卫打得半死，幸好我哥把她救进府里。可紫薇自从进了府到现在，每天都精神恍惚，以泪洗面。”
“你说什么？紫薇她被侍卫打得半死！”小燕子又惊又痛地睁大了眼睛，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她向紫薇发过誓，一定要替紫薇找回爹，可当紫薇看见她成为格格，风风光光地在街上游行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小燕子悔痛不已，可是现在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了，她狠下决心，忽然转头向门外奔去。
尔泰一惊，连忙将她拉住，“你要去哪儿？！”
小燕子不管不顾，道：“我要去找皇阿玛，告诉他，紫薇才是夏雨荷的女儿！”
“那怎么成，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是皇上知道了，一定会砍了你的脑袋！此事关乎你的性命，你要谨慎啊！”尔泰急忙朝小燕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她满脸泪痕，心中不忍，压低了声音道：“小燕子，你冷静一点，紫薇并不想要你的性命，她只想见你一面！”
小燕子怔了怔，哽咽着问：“她……她想见我么？”她摇头，无数的眼泪顺颊涌落，“不…紫薇她一定恨死我了！我做梦，都梦见她要掐死我！都是我不好！我真是该死！”
尔泰凝望着她，情不自禁伸手，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小燕子却在此时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她低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心口忽感一阵尖锐的疼痛，令她神色痛苦地揪起双眉。
自她心口受过箭伤以后，总是会时不时作痛，起初小燕子还会揉一揉，但发觉用手越按越痛以后，只好找来太医，配合着一碗又一碗舒经活络的汤药舒缓。
“小燕子……”看着小燕子微微发颤的背影，尔泰一时无言，他知道她心里现在一定不好受，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不去打扰她。
小燕子硬生生忍过心口的疼痛，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对尔泰道：“皇阿玛已经答应让我出宫了，不如你现在就带我去见紫薇吧！”
“现在？！”尔泰有些跟不上小燕子的思路，稍作思忖道：“现在不成，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他顿了顿，瞧见一横墨渍从小燕子的眼睑晕到颧骨上，想来是刚才她擦眼泪时，一时忘了手上还蘸着墨水。
尔泰不由抿唇一笑。
“什么从长计议？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紫薇？！”小燕子浑然不觉，心里发急道：“你笑什么？”
“我……”尔泰刚启唇，房门便被推开，继而永琪翩然走了进来。
小燕子一愣，目光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上，眼中滢滢流转的泪光无可避免地落入永琪的眼底。
“你怎么哭了？”永琪看了看小燕子，又看了看尔泰，倍感诧异。
尔泰对上永琪疑惑的目光，正不知如何解释时，小燕子灵机一动，抬手抚上心口，干脆毫不掩饰眼泪地喊道：“好痛啊！”
她说完觉得这句话很是耳熟，上回她似乎也用类似的事情糊弄过永琪，却被他一眼看穿。
现如今她心口是真的痛，总不会再让永琪看出什么破绽。
小燕子心中无奈，虽说因为这等小事而掉眼泪实在有些丢脸，但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演戏了。
而永琪这回似乎也信了，关切道：“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太医？
小燕子心中蓦然一动，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借着休养身子的由头免于读书，然后趁机出宫见紫薇么！
想着她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请太医！请太医！”
尔泰愣了愣，有些拿不准小燕子的心思，他本以为小燕子是借此糊弄永琪的，不承想她居然还真盼着请太医……
莫非是真的心口痛？
尔泰不禁有些担忧，将信将疑地出门去传太医。
小燕子看着他离开，正思量着一会儿要怎么同他约定见紫薇的事宜，脸上忽觉一股温热。
永琪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用拇指擦了擦她被泪水濡湿的眼睑。
他指上带着洗漱后特有的清香，轻柔地摩挲在她的肌肤上，让小燕子的神情一滞，不自然地僵直了身子。
永琪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半晌恍然惊觉自己此举失礼，立即收回手。
小燕子一时无言地低下头，神情有些局促，
她平时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总不至于人事不通，从前在街头卖艺时，有男人来摸她的脸，气得她当场折了那人的手指……为什么这回，她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心脏还跳得那么快呢？
永琪似乎没作他想，看了看指上的墨痕，示意道：“墨水都擦到脸上了。”
“墨水？”小燕子愣了一下，恍然领悟过来，适才自己擦眼泪时，都忘了手上还沾着墨水。
永琪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只见她五指都一片黑乌，当时事出突然他没反应过来，现在仔细想来，小燕子抹在他脸上的墨渍触感水润，显然是刚沾上的新墨，何况就算写字不慎脏手，如何会脏到这个程度？
永琪想到这里，心里逐渐清明，看来小燕子这一番折腾，其实是为了支开他。
只是她为何在尔泰过来时支走他？既与尔泰在一起，有什么话非得紧关房门才能说？
莫非她与尔泰之间有什么秘密……永琪忖度着，目光深沉了几分。
“五阿哥，你怎么了？”
看出永琪的目光有一种探究的意味，小燕子有些不安，她从小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她没打过交道，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
她刚才把墨抹到他脸上，说是有“虫子”，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永琪倒没有揭穿她，笑了笑：“你要不要也去洗洗脸？”
小燕子正有此意，立马转身出门，她在廊庑找到尔泰，直截了当地说：“明天你就带我去见紫薇吧！”
尔泰面露迟疑，带小燕子出宫实在冒险，后果难料，何况他没和福伦等人商议，不好贸然行动。
“小燕子，你先别急。”尔泰稍作思量，道：“三日后皇后娘娘要在坤宁宫置办赏花宴，我额娘也在应邀名单上，大不了到时让紫薇扮成额娘的贴身丫鬟一起入宫，那你和紫薇不就能够见面了么！”
“还要再等三天啊？！”小燕子急得五心烦躁，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宫去！
尔泰闻言，忽然明白小燕子为什么乐意请太医过来，想来她是打算借病打发读书之事，然后出宫找紫薇。
“除非你不在乎你这颗脑袋了，否则只有忍耐！”尔泰道：“皇上虽给了你出宫的特许，但你要是出宫，皇上肯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吗？万一惹得他怀疑怎么办！明明有更稳妥的方法见紫薇，你何必选最冒险的那一个？”
“可是……”
“从前哪有格格可以自由出宫？可见皇上如此信任，也如此疼爱你。”经过几次交谈，尔泰对小燕子脾性有了几分了解，唯恐她一时冲动，真跑到乾隆面前说出真相，不由道：“爱之深，责之切。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皇上知道真相以后，失望之余连紫薇也不相信，以为你们都是骗子该怎么办？”
小燕子一震，她居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这下她真是骑虎难下了！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徐徐图之！”
小燕子挣扎片刻，掂量了一番他的话，也深知其中轻重，只能无奈妥协了。
不一会儿胡太医得召到了漱芳斋，经他一番诊看后，永琪才知小燕子从箭伤后就落下了心口痛的遗症，登时愧疚不已，眉头也一直舒展不开。
可到了小燕子眼中却会错了意，她心中纷乱，胡乱琢磨着，心说永琪是不是识破了自己的花招？他看出自己刚才是故意支走他的了？
想着小燕子心口蓦然堵得慌，如果有一天，永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很失望？说不定他和皇阿玛都会再也不信她，以及厌恶她吧……
小燕子神情低落地叹了口气，她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这回她却有些害怕面对以后的事情了。
“这几天念书的事情暂且就放一边，你只管好好休息，至于皇阿玛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跟他交代。”看小燕子一改往日明朗，沉闷着不说话，永琪以为是她身子不适，只待亲耳听见胡太医的一句“无碍”，便不再打扰，温声让小燕子仔细休息，便离开了漱芳斋。
尔泰跟在永琪的身侧，出了漱芳斋本想直接离宫回府，永琪却叫住他，说是自己近日作了一首诗，想请他指教。
尔泰自然不会拒绝，不过永琪的文思在他之上，他见了一向只有叹服的份，哪还有指教的余地。
他和永琪回到景阳宫，一并进了书房后，却看永琪丝毫没提及诗作之事，只是忽然抬眼问他：“你和小燕子是不是两情相悦了？”
“什么？”尔泰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大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话……从何说起啊？”
“若不是因为这个，小燕子为什么要特意把我支开，和你单独说话？并且还要关着房门？”永琪心中不明，他与尔泰从小一起长大，明面上是主仆，但一直以兄弟相称，他的人品他自然信任，是以除了羞于启齿的儿女之情，他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你和小燕子倒是很像！”尔泰想着永琪的话，心道这二人说话都那么干脆直接，不禁笑了起来。“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深知永琪素来敏锐，此事恐怕瞒不住他，这瞒来瞒去日后惹他怀疑，说不定徒增麻烦。尔泰思前想后，决定将小燕子与紫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永琪交代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