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爷爷翻了个白眼,鼻子一皱,不耐烦道:“走啦走啦,还在这干什么,菜都要凉了。”
韩其深忙请他们进来,因为要上楼,裴攸宁把赵爷爷抱起来,韩其深带着轮椅,哼哼赤赤地上了楼。
楼上听见动静的蒙奶奶忙不迭出门看,在看到被裴攸宁抱上楼的赵爷爷后,她愣在了原地。
何平也跟在后面出来,见他们上来了,把蒙奶奶带回屋子里,然后掀开帘子让他们好进来。
韩其深摆开轮椅,裴攸宁把赵爷爷放下,又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了的衣衫,才转过身把爷爷推进了房间。
孙婆婆第一次见赵爷爷,以为是蒙奶奶瞒着她寻得小老头,还在笑着打趣她,但是蒙奶奶却显得有些拘谨。
韩其深看到了,上去搀住了她的手臂,蒙奶奶背过了身,拿手捶了下自己的小孙子,有些懊恼:“你怎么把少……你怎么把你赵爷爷请来了呀?”
蒙奶奶对赵爷爷的称呼依旧是从前的少爷,就算赵爷爷让她别再这样叫了,但执拗如她,这么多年来,只要不是人前,蒙奶奶依旧叫他少爷。
不为多的,只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从前,哪怕物是人非,哪怕前尘尽了。
不忘来处,不忘故人,不忘陈情。
韩其深扶着蒙奶奶的肩膀,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赵爷爷旁边和何平正讲话的裴攸宁,他抿了抿嘴,安慰道:“奶奶,是赵爷爷自己要求要来的,我都不知道呢,他找了裴攸宁带他来的。”说完,韩其深用手指了指正在和长辈们攀谈的裴攸宁。
蒙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双眼垂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啦,奶奶你是今天的主角,先过去吧。”韩其深说着便引着奶奶去了饭桌边。
蒙奶奶拘谨地入座,何平给赵爷爷斟上了酒,裴攸宁看出了奶奶的无措,最先举起手边的饮料道:“来,让我们向今天的主角,蒙奶奶敬杯酒。今天是您的寿辰,晚辈先祝您寿诞快乐,春辉永绽!”
何平也接在后面,举杯:“蒙姨,我也祝您三星高照,如意吉祥!”
韩其深握上了蒙奶奶的手,笑道:“奶奶,您在我心里一直都鹤发童颜,我祝您幸福快乐。”
孙婆婆在一旁笑的开心,看着自己姐妹也是颇为开心:“你好福气啊。”
蒙奶奶笑着接下了所有人的祝福,她的目光忍不住向赵爷爷看去,只有赵爷爷还没说话。
知道她看过来了的赵爷爷一顿,抬眼正好撞上,这一下,仿佛回到当年的屋舍下,房梁上的风铃随着风轻轻晃动,晨间的光温润如水,落在姑娘的肩,见他从房内出来,双眼纯净无暇,那刻仿佛看见了春光。
自此,坠入爱河。
赵爷爷原本绷着的脸因为在看到蒙奶奶后放松了许多,他的目光其实没离开过她,从进屋开始。
此刻他慢慢地举起面前的杯子,对着曾经的姑娘,“阿媛,生辰快乐。”
蒙媛,是蒙奶奶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蒙奶奶都差点有些恍惚,这一下,怎么就过去六十多年了呢。
姑娘的眼角蒙着雾,嘴角是止不住的微笑,她也举起酒杯回敬道:“多谢。”
酒入腹中,喝下去的不仅是米酿,还有从前的种种。
赵爷爷拖着残疾的身子回到家乡,是一直守在这里的蒙奶奶细心的照顾,才让他活到现在,但是心里的落差才是最为致命的,从前的翩翩公子到如今双腿残疾的废人,赵爷爷曾经一度寻死,每次都是蒙奶奶将他救回来的。
一个雨夜,那天是赵爷爷的生日,蒙奶奶买了些好菜又捎了瓶酒回来,想着给他好好过个生日的,但是酒过三巡,赵爷爷在餐桌上哭了,他乞求蒙奶奶杀了他,他不想像个废人一样活着。
蒙奶奶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如死灰,她答应他,会在酒里下毒,过了今晚他不会再醒来。
但在赵爷爷喝醉后,蒙奶奶留下了房契和一张字条,就离开了。
她认为,也许是自己的存在,才让他一直放不下从前。
第二天醒过来的赵爷爷在看到字条后顿悟了,他拿着房契抵了些钱,从一开始的卖字画到私塾教书,再到雇人开起了小饭馆,几十年来他一直一个人过,但是他从来没有敢去找过蒙奶奶。
一直到十年前,蒙奶奶带着刚上小学的韩其深来到了店里。
原本的赵宅被他用来开起了火锅店,在老街那片很出名,那么多年没见,两人只是坐下来喝了盏茶,之后也没再见过了,倒是熟了路的韩其深经常会自己跑过来玩,蒙奶奶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眼经年,曾经的少男少女如今已是暮景残光,额间刻满岁月痕迹,再不复当初。
那张点醒了迷失自我的赵爷爷的字条,被他装在乾坤袋里,一直戴在身上。
姑娘字体娟秀,字字珠玑。
“时之残酷,如镣铐加身,过去已经过去,足下仍有长路。”
(蒙奶奶写给赵爷爷的这句话是参考狄兰托马斯的《羊齿山》里的“时间赐我青春与死亡,尽管我戴着镣铐依然像大海一样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