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奶奶的。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对那突然的景色有点小小的心动,下一秒直接掉进水里,连呛了几口,咸的。
眼睛被刺激得闭上,又立刻睁开,确认了自己在海里,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汐让当事人感觉自己脑子都进了水,他拼命滑动,止住下沉的身躯。
海水嬉笑着,毫不费力压下他的反抗,哗啦哗啦嘲笑他的丑态,真人判断自己离海面应该不远,他想要去到上面呼吸——相当于没有咒力的普通人的他窒息感已经强烈至极。
水压施加在他身上越来越重。不,也许不是错觉。真人仰望着头顶因反射阳光而波光粼粼的海水,它们在视线中逐趋远行。
水面在升高,可是他在下沉。
沉入海的深处,沉入漆黑的海底。
真人渐渐失了力气,他眼前最后一抹光也消失殆尽,海底的声波嗡嗡地拍打在下落的身躯,似乎在驱赶入侵者。
他在朦胧间听见了鸟的鸣叫,叽叽喳喳,空洞寂静,悲伤孤独。真人不禁感叹自己的脑子大概泡肿了。
往海的深处听,谁的哀鸣在指引。
海底哪来的鸟鸣呢?
喧嚣的灵魂没入寂静,不再被人唤醒。
记忆将他带回刚诞生的时间,那时他还不熟悉咒力,他似乎也是这样,在海底睁开眼,窒息着、挣扎着、竭尽全力前往水面。
而终于浮上水面的他呢?
不经意,又命中注定的,和火红的炎阳对上视线,灼烧了他的眼眸,点燃了水下身躯里心脏的跃动。
他看见的是火红的天空。璀璨夺目,同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海浪将他席卷远处,他不甘地逆流而去,去追那个人,那种天空。
那时他们好像是彼此的全世界。
之后再发生了一系列的事,都没有了当时的感觉。
水压几乎把他碾碎,真人全身都不怎么能动,但他朝旁边伸出手,脆弱苍白好似下一秒就会融进海水的手,摸索着,不出意外搭在了不属于岩石的触感。
书。那本书。
带我走。带我走。
意识模糊,马上要去世了。真人向那本书乞求,也向那兴许是幻觉的鸟叫声乞求,他等待着,可是现状毫无改变。
他甚至清醒着,无法睡去,窒息感与重压漫长而强烈。
原来更可悲的是,没人救,且他死不了。
危险,绝望。
我的世界。
他想,花海或焦土,是同一个地点能呈现的两种答案,这片海一定也有两个样貌,一个黑暗,另一个也许充满着生机。
「因我而改变的,会更好看吗?」
我让花朵化为尘埃,我让酸雨浸染大地,让绝望呼进鼻息。
我只手便可捏碎人类穷尽一生追求的美好。
……
倘若那些美好,我也追求着呢?
真人不得不承认,无论他怎样希望人类痛苦,都不希望这份痛苦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想在这里受苦的可以是别人,但绝不能是他;他人可以痛苦,自己绝不能受伤;退一万步讲,他无可奈何的沦落至此,像现在这样,像被封印进瓶子,在海底等待救赎的魔鬼,历经三千年,逐步绝望,而后满怀恨意发誓报复那个救赎自己的人。
笑叹他人的苦痛,怨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人类的劣根性。
他毕竟是人类诞生的恶意,又怎么能脱离人类的本性而活?
所以现在,他想让自己好受点。
[这是哪?]
陀艮。真人说。
海洋四面传来不知名的嗡嗡声,沉闷震颤,水纹波动,不见首尾的巨鲸呼啸划过。真人仰视的眼中终于出现了光亮,一只只荧光水母好奇地打着旋儿,它们不算大,此刻却响应了什么号召,齐心协力聚集过来,托起真人无法动弹的身躯朝水面上浮。
水从漆黑如墨中褪色,深蓝至浅蓝,如同花海的天空一般,宁静又璀璨,最后泼翻油漆,将眼前涂成了浓厚的洁白。
——海洋之上,是不染瑕疵的纯白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