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方几,四家对坐,波涛暗涌,剑拔弩张。
纵使人间游戏多年,麻将这种东西,却是没碰过的。
这回难得阿絮肯松口叫徒弟宽泛一日,吃罢了晚饭,这小鬼头转身不知从哪里神神秘秘摸出个大包裹,看样子还有些分量,被他伙同阿湘小曹同时撺掇,这便没忍住,捋袖子就上了。
鬼知道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学!
成岭是上家,从未见他做别的什么事有洗牌摆牌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不由咂舌,他述是自幼时起家中叔伯每每聚会便要来个几圈,也算是耳濡目染精于此道,看这小子那模样俨然早已从旧时阴影脱身出来,大剌剌一伸手拍出个八条,又赶忙凑来看我的牌。
“师叔,你这个,还有这几张该放后面,前面的还挺好的不用动,后面的慢慢打比如这里再有打七筒可以碰。”
看得出他十分努力言简意赅的教学,怎奈我于此道实无天赋,挑眉片刻,抬手扔个所谓多余的南风出去,就见他小鸡啄米式点头一脸欣慰,眼里尽是赞赏,登时竟也随着生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无奈下家的阿湘没有半点眼色,脆生生一声“碰”便拿了方才那张牌去,又叫她信手一摸,又摸出来张南风,欢欢喜喜开杠拿分。
我竟不知她何时也学会了,听那憨丫头一边打牌一边胡乱念着天上银河深千尺,每逢佳节倍思亲,恰逢七夕好时节,主人请安舒哥好,实忍不住翻起白眼,心下暗啐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捧着个文盲学的什么狗屁。
对家的文盲狗屁显然不知他自己正被人腹诽,一脸热络唤着温兄,殷勤打出一张七筒,阿湘“哎呀”一声正要把它抢走塞回去,叫成岭瞧见了,忙不迭伸手指向。
“师叔师叔,碰碰碰!…嗷!”
他脑袋教人“砰”的敲了一下。
“碰什么,不务正业!”
来人是谁,可不就是他好师父。
这小鬼一见人骤然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一个劲使眼色求救,全没了方才那意气风发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感念孩子一晚教学辛苦,遂抬手拉了拉那人袖子作出些委屈无奈模样讨他帮忙。
“好阿絮,你快来替我看看,我这实在不会,可是要输给这群小辈了。”
这人果然转过身来看,如玉长指搭牌一点侧首看来眉头挑的老高。
“老温,你这牌数不大对啊。”
成岭闻言凑过来数了也是惊讶,“温叔,你相公啦?!”
半吊子阿湘伸手一指我身侧这人,“这呢这呢,主人相公这呢。”
抬扇就敲她手指。
倒是好像阴差阳错惹了身边这人愉悦,只听他轻咳一声,依规矩补张牌极其自然落座旁侧接手牌局,索性往旁侧让让掌托颊侧只管欣赏,原只是为了成岭解围,倒不曾想他当真是会,恍惚才觉这人不愧是京城十里风月场出来的,摸牌打牌自有一番娴熟优雅,没过半刻拢牌一推。
和了!
三个人锐气被一朝挫光,挨个灰溜溜跑走睡觉去了。抬头一看窗外月挂天中,竟已过了大半夜的光景。
灯豆暖黄,一室静谧。侧首看这人面容愈发柔和,凑过去胳膊碰碰他,忍不住调笑。“周相公,好厉害啊。”
他一抬眼看来眼尾微扬瞳色幽深险些叫人沦陷,似笑非笑抬手捏己下巴,一瞬就有些花间浪子的意味了,他道,“温娘子,不都是为了你么。”
这模样致命勾人,下意识攥他腕子靠近,却被人似一尾游鱼滑脱了要去沐浴休息,盯着他离去背影微微失落出神,一句话却漫过纱窗溜入耳朵。
“老温,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