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等待。
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仿佛妖兽一般嘶吼着,咆哮着,像是要将谁生吞活剥。
劫,天雷劫。
而此时该去渡劫之人,却在屋里躺着,闭着双眼,眉头微拧,很痛苦的样子。
唉。碧落叹一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还醒不来。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带着苦涩的微笑。好,刚刚好,不醒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她。眼前的人已经是上仙之位,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同样,外面的天雷也是千年难遇。
仙界可能还没有人能够想到,已经是最高仙位的瑖玦上仙,再渡劫,会怎样?
答案在某本古卷上有。
上仙再修炼进一层,便是上神。神位,已经空缺不知几千几万年了,神族灭亡后,再无人能够登临神族的十一重天。
而瑖玦若是渡劫成功,便是这千千万万年中,第一个由仙修得神位的。神是主宰,是管理万物的,是高于六界之外的。
在碧落看来,他早已不属于六界,他不是人,不是仙,不是魔。不属于任何分类,可是让人禁不住要仰望。
他仿佛在挣扎。
若不是救她,他不会受伤,不会昏迷不醒,也许现在能够好好的去接受天雷的洗礼,就如往常曾渡过的天劫一样,然后荣登神位,受六界膜拜。
可惜没有如果。
他明明知道自己要准备天劫,为何还要舍身救我? 碧落暗问。
是怜悯吧。
都是怜悯,全都是怜悯!她不惜改变一切去取悦每一个人,包括他,可是到头来呢?原来大家对她的感情不过是施舍!是可怜!是怜悯!
她为了得到大家的感情,不惜牺牲了原有的自己,可是现在,没了自我,没有了朋友,连曾经的施舍,他们都不愿意给一点了!
胸口猛烈起伏,碧落猛然间意识到心魔又出来作怪,忙运功压制,可是半天不见效,反而更加烦躁。
不如去死!
这样的念头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不是还有他?至少他不会背叛,不会一走了之,即使他的感情同样是施舍……
他依旧躺着,眉头仍未舒展。
她又叹了口气。罢了。
窗外有一道天雷落下,在殿外不远处轰的炸开,震耳欲聋。接着又是一道。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仿佛催促着未渡劫的仙者。
他仍旧未醒,好像不用渡劫便可登神。
——不能再等了。
碧落拿起一旁的水晶瓶,引了一丝瑖玦的气息进去,而后俯身。
就要贴到的嘴唇顿了片刻,窗外又是一声惊雷。
看吧,还是那么懦弱。
碧落不再看他,决然转身。
反正她死了他也不在乎。
门外是倾盆大雨,如血,亦如泪。回身为殿门设上结界,碧落猛然跃起,御着月缺,如一缕丝线,猛然向天雷处穿梭而去!
门外惊雷,门内依然安静。结界很起作用,让惊雷的声音削弱不少,仿佛怕吵到他安睡。
梦。迷雾。神域。
瑖玦茫然前行,却不知这是何处。
“瑖玦,你可愿为神?”悠悠神音仿佛从天地间发出,又归于他的脑海。
他虔诚屈膝:“瑖玦愿作一神,守护万物苍生,维护天道秩序。”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知天道可否指点,我还未渡上神之劫,如何得来上神之地?”提到这事,瑖玦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天劫并非只能自己受,若有人愿意替你,你自然不用受。”天道依旧不慌不忙。
什么?有人替自己受了渡天神的劫?
试问四海之内,有谁能够受天神劫?答案是不存在。即使是上仙之位的他,也无法把握能够顺利渡劫。
是她?
瑖玦开始慌了。
“你是否要作神?”天道催促。
“是不是她?她在替我渡劫?”语气不似平素那般漫不经心。
“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要!”一道天雷猛的炸下来,瑖玦如惊醒一般睁开眼睛,脑子里仿佛失去了什么。
屋内的雨声很小,沉沉的,闷闷的。她设的结界还在,瑖玦松了一口气,挥手解开了,雨声一瞬间变大,仿佛撕咬着要进来的猛兽。
碧落,不要离开我,至少不要以这种方式。
猛然的,瑖玦觉得,自己竟也看不透生死离别,想要留住她,留着她这一生的故事。
大概是自己不配作神吧。
方才那轰鸣声中,仿佛夹杂着谁的尖叫,极其苦痛难耐。
强行渡劫!她一定引了自己的气息而去。
他周身已散发出光芒,神圣的,明亮的。
成神么?不曾期待,不曾幻想,只愿付出一切去守护,守护天下。
可是,一切总有可是,要在完美的话本上加上一个转折
她呢?她有什么错!平白无故献上魂魄!会灰飞烟灭吧?天雷本是上仙的劫难,她一个散仙,逞什么能?
天雷惊落,“轰”的一声炸裂开来,门窗尽数开了,狂风裹挟着骤雨尽数涌进来,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仿佛又失去了什么。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字,她。至于她是谁,仿佛在刚才那道雷劫下全部被炸飞了,成灰了,无影无踪了。周身光芒更甚,是纯纯的圣洁的白光,——要成神了,此雷劫一过便是神,六界瞩目。
“救她。”内心中无缘无故出现了声音。
忽而一道白影掠了出去!在狂风暴雨中前行,却没有雨敢淋落于他的身上。远远的,他便看见了那个身影——不够曼妙,却是小小的惹人怜爱,红衣,——不,原本是白衣,一看便知是天雷落在了她瘦小的身上,血迹蔓延开来,刺目,使人心生悲恸。
——手里握着琉璃瓶,其中散发的,正是他的气息。
是她!
他飞身掠上去,想要将她接在怀里。可原本一脸痛苦表情的她,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猛的睁开眼向后退去!
“不!不要,别离开我!”他内心中的声音如此呐喊。可心中也顿生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那么害怕失去她?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是身体完全由那一缕意念支配。
他追着,她退着。他距离她越来越近……差一点……就差一点……
天空猛然间划过一道亮光,极其圣洁,极其刺目,如同一柄斩断一切的长剑,从天空猛的挥砍下来。
就在他将要触到她的那一刻,天雷猛然击下,生生地将面前面无血色的人儿击穿!
他终于触到她了,因为她被击中,再没有能力后退了,护体仙印没了,倾盆大雨一瞬间将她整个浇湿。
静,出奇的静,只听得雨声淅沥。她没有痛呼,更没有力气,连呻 吟的力气都没有。
瑖玦脑中一片清明,仿佛一切都被抽空了。他周身的光芒更甚。
明明她已经在眼前,他却没有了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愣怔地看着自己将要把她抱紧的动作,心里疑问:为什么会是这种动作?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来到这里?
她遭受天雷的地方血流如注,紧锁的眉紧扣着她的痛苦。
怜悯。
伸手,使她缓缓下落。不是拥入怀中。
他落在她面前,以神的姿态。
天空放晴,原来已近天亮。他周身神光未隐,显然是已经登了神位,伴随着黎明。
她没有了力气,没有了生气,呼吸已渐微弱,暗红色的血顺着地面镂刻的花纹蜿蜒。手中却还是紧攥着那个琉璃瓶子,那个装着他的气息的瓶子。
他垂眸,看着面前地上这个渡劫未成功的仙者,眼中是悲悯,却无甚动作。
既然劫未渡,便入轮回吧,不必执着于此。这便是神的思想。
他转身,将动未动。
衣角被紧紧扯住。
曾经的纤纤玉指,如今沾满血垢,枯瘦而无力地,祈求着什么。却又是那般坚决。
低头,悲悯的眼神对上一双眼睛。
怎样的情绪才会有这样的眼?急切,盼望,却没有任何希望,有的只是无助,而为何又夹杂着喜悦?闪着泪花,流着泪水,却不是悲,不是喜。
他有一瞬间的悸动。
她趴在地上,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全身湿透,有雨水,但更多的是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似是想将他定在那里,又像是在祈求他不要离去。
“瑖……瑖玦……我这一生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也从不曾拥有什么,这天劫……便算作你的答谢……”嘴角想要向上,却弯成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答谢?看样子他对她有恩?罢了,对苍生有恩,不过是他该做的事情。
看出了她的不舍,那种发自魂魄的不舍,可是他却再也没有了悸动,仿佛面前的不是与他相伴十几年的碧落,而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是苍生的一部分。
深深的执念,有如深穿入体的长剑,拔出一分,便多痛一分。
罢了。苍生不都是这样深陷执念的吗?
转身,毫不犹豫的,仿佛一切轮回尽在掌握。
六界俯首而拜,万万年来第一位神,是那样遥远,那样圣洁。
“千机爷爷,天神为什么不救救那位姐姐?”童言无忌,即使是俯拜天神的时候。
“因为她是苍生,他是神,神要遵守神则,不可破坏六界之序。”老者面露悲恸。
“他好像不认识那位姐姐?前几日他们还在一起。”
“神不可有感情,有情的人自然要忘。”
她用命换来一个他对她有情的答案,而这答案背后,却是他此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