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做好了打算今年圣诞节无论如何都要鼓足勇气邀请他一起过的,可是现在不出意外的话江子裕还是会和他的一大帮兄弟一起开趴喝酒,要一直喝到脸红心跳,浑身发热,最后醉到在地上游泳。而我,因为疫情封校的缘故半步都不能离开学校,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仍然会像前三年一样窝在房间里复习考试,手边放一个苹果,学不下去了就捧起苹果啃一口,然后继续奋战。
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沮丧,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学校,不如提早购买苹果一边学习一边吃。江子裕很有先见之明,早早在学校外租了房子,除了上课的时候会回学校,其余时间完全是个自由人。而我呢,每天课多的要死,早晨爬起来随便套上一件衣服梳梳头发就匆匆赶去教室,在封校统一上网课的时段更是无心打扮,每天不是窝在寝室里上课就是穿着红红绿绿的丑毛衣套着臃肿的羽绒服打着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虽然学校大门不能再进出,但走在校园里路上的人还是不少,总有小情侣牵着手满面红光地从我身边经过,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好像封校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种时刻我便特别想要联系江子裕,于是假模假式地装作要检查是否有未读消息,所有社交软件统统切换一遍,最后才能谨慎地点开消息栏置顶的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打一句“封校的时候你不在校内吧”,发出去立刻锁屏,自暴自弃地想他一定在寻欢作乐肯定看不到。三秒之后我却又管不住自己,一手忙不迭地接过水果店老板递来的苹果一手急匆匆解锁屏幕进入软件点进消息栏。果真,没有回应。
我在期待什么呢?回到宿舍放下苹果,我自嘲地瘫进椅子里。室友们和江子裕一样没什么课,都机智地在封校之前平安回了家,所以偌大一个寝室全供我一人独享十四天,甚至不必戴上耳机听歌,外放就好。窗外开始下雨,窗帘没有拉好,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外面一直流到我心里,对面宿舍楼的灯光被雨水模糊成细小的光点。我伸出手在水珠紧簇的玻璃上划出几个字母,再很快地缩回手暖一暖,好像那几个字母就要把我冻伤——可我明明穿着毛衣坐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
干嘛想他呢?我们只是经常聊天,有时候聊得开心就会一直熬到深夜,互道晚安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最开始是我在学校论坛里发了一起听歌的帖子,而他偏巧错过了前后几个帖子,正正好点击了我发送的链接。我自认听歌的品味奇怪,大部分是八九十年代金曲,还多半是外语歌曲,上一次发起一起听歌的邀请对方听了两首就觉得不合胃口直接离开,可那一次江子裕却一直陪我听了整整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足够把我最爱的歌单完完整整地听下来。期间我多次不好意思地表示他随时可以听他想听的,如果有不喜欢的也可以随时切歌,但他每次都说“这首他也很喜欢”,有时甚至还能给我补充一点歌曲背后的创作知识。“你是学音乐的吗?”我记得那一晚我还这样问他,太傻了,我们学校根本没有和音乐相关的专业,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回复我说他以后想去学音乐。
“真好,”我这样说,“祝你成功。”
他与我互相关注,第二天晚上十一点主动在音乐软件上发送消息,“听歌吗?”他很爽快地发来链接,“今晚听我的歌单?”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他收藏的音乐,一些轻音乐和很多迷幻摇滚,还有几首很酷很适合深夜的节奏布鲁斯。他像前一天晚上的我那样时常提醒我可以随时切歌,或者增加我想听的曲目,但我也选择像他那样做个安静的听众,“很好听,”我说,“都很好听,我还收藏了几首。”
“真的吗?”他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真好。”
相近的音乐品味的确能拉近人的距离,第三天晚上我们交换了姓名和专业,他还开玩笑说以后他写歌如果不幸遇上法律问题可不可以找我帮忙打官司。我赶忙说法考成绩未出我还不敢打包票,但他已经爽快地再次一起听歌的邀约,“给你听听我写的东西?”
我的耳朵听不出什么高级什么流行,只知道什么好听什么不好听,他的旋律和歌词确实戳中我的心,于是我衷心地夸奖他很有天分。他谦虚地说我不必和他客套他也只是外行,但我坚持他确实写出了动听的音乐。之后我们约了线下见面,在学校食堂里一起吃饭,而他果真像我想象中那样帅气逼人,果真一看就很有艺术气质。
“没有。”他在此刻终于回复,一条消息就把我从回忆里拽出,“怎么了?”看着他冷淡的口气,我不禁开始后悔给他发消息的错误决定。我为什么要在今晚出门?我为什么要在街上乱走,看那么多情侣秀恩爱?我为什么会希望那里面有我和他?为什么我看不到我和他之间的巨大鸿沟,仅仅因为我们时常在深夜一起听歌就暗许芳心?
我抓起那颗苹果,在水龙头下细细冲洗,好像手里像捧着自己的心。关上水龙头我立刻恶狠狠地咬上一口,假若苹果会说话此刻一定大声痛叫,而我的心也随着汁水流出缓缓阵痛。自作多情,傻透了,但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呢?
因为我觉得他也喜欢我。他那样帅气的男生身边肯定不缺漂亮女孩,既然写得出那样动听的歌曲自然也少不了爱慕钦佩他的听众,我又算哪个呢?我知道他时常和朋友出去喝酒玩乐,可他为什么每天晚上十一点总会点开音乐软件,花上一两个小时在音乐流淌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雷打不动?
什么都聊,最开始还只是谈音乐,谈我们对音乐的看法对音乐的品味,然后逐渐蔓延他的创作心得,我的听歌感受,最后彻底来到现实生活,从现况到未来规划,慢慢地,还会谈谈今天身边发生的趣事。有可能他也会和别人这样说,有可能他每天都要和不同的人发送相同的消息,有可能他会约不同的女生去食堂一起吃饭,可是每次我们坐在一起他看我的眼神都是那样温柔。封校前一天晚上十一点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听歌,他说好,然后告诉我之后几天他晚上都要去给朋友过生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概不能共享歌单。
“没事的。”我这样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按日子算,今晚他应该有空,可是听音乐的邀约迟迟不来,消息回复得也很冷淡,大抵是我步步紧逼让他觉得过分了。是啊,我甚至不算能和他在派对上一起欢笑的朋友,顶多算个能聊聊天还见过几面的女网友。
心烦意乱之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坐起来打开灯试着背法条,脑子里却兜兜转转还是他写的歌词。怎么会这样?我懊恼地披上外套拿上雨伞,决定出门吹吹冷风好让脑子清醒些。此刻夜色渐沉,下着雨的冬夜寒冷刺骨,街上已经不见几个人,其他身影也都是向着宿舍的方向大步前进,只有我举着伞漫无目的地瞎逛,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校门口。
一抬眼,竟然在门口的围栏外看到熟悉的身影。
我本想装作没看见转头逃走,可他已经注意到我,隔着围栏挥挥手叫着我的名字,另一只手上依稀提着什么东西。
“好巧啊。”我不得不走向他,隔着一米高的围栏与他对视一眼,又赶忙低下头装作打量我被雨水打湿的鞋尖。暖黄的路灯被路上积起的雨洼搅碎成亮晶晶的碎影,而他的眼神好像定格在我身上,而我的脸颊就此一度度升温,几乎可以抵消夜晚的寒气。
“我刚想发消息喊你出来......”江子裕冲我笑笑,此刻我看到他手里提着的袋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零食水果饮料。
“送人吗?”我一脚踏碎水洼里的灯影,刻意回避他的目光。“我帮你拿进去好了。”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递过手中的袋子,“最近忙吗?衣服很好看。”
“线上上课还好。”我笑了笑,拉开棉服的拉链给他看我身上那件大红大绿配色的厚毛衣,“不必因为我帮你送东西就这样巴结我啊,我明明穿了件超级丑的毛衣。”
“我也穿了丑毛衣。”江子裕笑了,拉开大衣露出红毛衣上“best gift ever”的字样,“我只送来一袋子吃的,却穿了一件写着’最好的礼物’的毛衣,我是不是很傻?”
“不啊。”我很快地答,然后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我没说的是其实你穿丑衣服也很帅,就算你只送零食你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最最好的礼物,因为能让你在封校之后的寒冷冬夜冒雨来送东西就是上天的恩赐。我不知道那个幸运儿是谁,但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超级感动。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倒霉日子。”他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讲话,只能由我来打破尴尬的沉默。“封校的日子真的挺无聊的。”
“等十四天就好了。”江子裕说。
“差不多都要到圣诞节了。”我没头没脑地回应。
“你圣诞节怎么过?”他笑起来,吸了吸鼻子,稍微凑近了一点。
“不知道。你怎么过?”
“不知道。”他揉了揉头发,“或许学校解封之后就知道了。”
江子裕伸长胳膊把手中的袋子递过来,我小心地接住,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送到哪里?”我努力挤出一个调侃的笑,其实嫉妒已经像蛀虫腐蚀苹果那样啃咬着我的心。
“送给你。解封后见。”他话音未落就挥手道别,徒留我在原地拎着袋子一边冻得打颤一边忍不住流泪。雨水滴在伞上恰到好处地掩盖我小声的抽泣,江子裕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雨夜里,我转身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又想起没吃完的那半个苹果。
今年的圣诞节或许已经提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