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我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当年的我亦是如此,我原以为那家伙再怎么恶心也断不会拿亲生儿子的性命换自己苟活,然而事实证明,我终是高估了他。我曾偷潜入你父王的营帐将此消息透露给他,可他不信啊,于是我就跟他打赌,看我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三十车的粮草运进他的军营。你是不知道当你父王看到我是被那家伙点头哈腰迎进军营时,你父王他的眼神有多绝望啊,可即便这样,他仍是没有将那家伙做的恶心事公之于众,到最后还顶着懦夫的骂名,以献上他整只右臂的决绝方式,主动向豊朝缴械投降,为的不过是让我看在他是我亲舅舅的份上放南疆百姓一条生路。”
亭外的秋风越刮越大,直吹得人迷了双眼,片刻后,我看到萧南川低垂的眼角闪起了水光。
我有点心疼他了。
“我知道,你模仿顾剑的笔记诱我前来,并非要向我问罪,而是求证你查到的真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去年你出现在丹蚩,应该是为了向丹蚩王询问你父王的死因吧。毕竟当年你父王在他下榻的客栈被毒杀身亡时,在场之人除了我和已经驾鹤西去的李承鄞他老子,就剩丹蚩王一人,而以丹蚩王与你父王的交情,他绝不会帮杀你父王的凶手说话。”
我说着,缓缓走向了萧南川,然后像哄孩子一样将他揽在了怀里:“毒杀你父王的凶手都已经被我杀了,往后你便专心当你的南川王吧,新继位的南疆王与我是旧相识,也受过你父王的恩惠,是个值得追随的主公,只要你不作妖,他不会对你做什么。”
“小风!”萧南川出声打断了我老妈子一样的交代,仰头朝我露出一抹微笑,“你呢?”
我愣了一下,并不是很懂他卖萌的原因。
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抬头望向了被五花大绑着的小枫:“昨日我与顾剑比骑射,这位西州的九公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吵着嚷着要替南境的那些难民报仇,要不是我及时让护卫绑了她,她这会儿估计已经过奈何桥了。”
我安静的听完了他的陈述,其实啊,早在我第一眼看见被绑着的小枫时,我就已经猜到他并不想对小枫做什么,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几个绑匪会给人质换一身只有贵族小姐才能穿的锦衣,还给人质准备一石桌的瓜果点心。
我了解萧南川的,别看这孩子虽然长得蛮招女孩子喜欢的,可在对待女孩的态度上可是标准的钻石级直男,虽然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他的手下人准备的,可作为南川王府的下人,若是没有自家主子的准许,又怎会有人敢如对待座上宾一般对待小枫。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会一直都没有下令让死士们将人抢回来。
正想着,萧南川已经令那些手下人把小枫放了,而与此同时,山间也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是李承鄞带着裴照他们来了。
眼见着小枫已经在南川王府兵的护送下慢慢走了过来,我连忙跟萧南川说:“李承稷的死有你们南疆一份,如果不想被李承鄞灭族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跑路吧。”
他沉默了,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当我以为这孩子已经心态优秀到看透生死时,他开口了:“小风,你南疆郡主的身份,还有你杀掉真正的阮笙顶替她进豊朝皇宫一事,李承鄞知道吗?”
我沉默了,不过我沉默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我不想说实话,而是我有点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萧肃的遇害的细节告诉于他。
老南川萧肃是李承鄞他爹和高于明联手杀的,我当时本以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给我扣上毒杀南疆使臣的罪名,虽然他们也这么做了,可直到回总部开会回来的统哥说我身体里也有毒时,我这才知道这两只老狐狸原是打算把我和萧肃一起杀了的。
之所以最后未能得手,原是那天我受召去七品斋保护踏春的皇帝萧肃丹蚩王南疆王几人吃饭时,正巧遇到了特意来七品斋给太皇太后买糕点的李承鄞。
丹蚩王和萧肃都很欣赏李承鄞,于是他二人便提议邀李承鄞一起入座,但被李老头以李承鄞还要给太皇太后买糕点为由拒绝了。
李承鄞挺聪明,一见自家老爹这态度,他很识趣的立马顺坡而下,然后笑着跟大家道了别,并在路过我的时候偷偷告诉我说,他给我也买了好多糕点。
众所周知,我这人生平没什么爱好,要说唯一的爱好那估计就是贪嘴了,尤其是对七品斋的饭菜和糕点,已是到了一日不吃思之如狂的地步,因此等李承鄞离开后,我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我承认我不动筷子其实是为了给李承鄞买的糕点腾肚子,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却因此误打误撞地保住了小命。
这些年,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包括李承鄞,不过我想李承鄞应该已经查到了些端倪,不然他也不会在我被冤枉下狱后,忽然拼命的争夺起了皇位,并联合我跟赵煜一起算计起了高于明还有张皇后,甚至还杀了清楚记得阮笙胎记细节的接生婆。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细节真相如何,只有李承鄞自己清楚。
战马的速度都是很快的,纠结间,只见远处已经隐约出现了一些策马而来的模糊身影,我见状刚想再一次催促萧南川赶紧离开,却听到萧南川问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她问我:“李承鄞对你好吗?”
“他待我一直不错。”我如实回答,:“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九月初一,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乔装成赵煜府中的随从入宫观——嗯哼!”
其实我想说的是邀请他来观礼,然而最后的那个礼字却在宣之于口的那刻转化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因为有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我的右肩。
紧接着又是一支射中了我的胸口。
这一次我没有发出任何的呻吟,只不解地盯着正在朝我提剑逼近的萧南川:“你要杀我?”
“我没想杀你,一国皇后私会敌国王爷是何等大罪,李承鄞他对你再好,但他毕竟是一个帝王,更何况在天下人眼中,你阮笙与我南疆有着血海深仇,我今日若安然无恙的放你回去,很难不让有心人起疑。你放心,射在你胸口的这根箭是打磨过的,并且故意射偏了几寸,不会伤到你性命的。”
作为久经沙场的过来人,我自然明白他说得都是真的,我也挺感激他的好意,但感激归感激,这并不代表我就支持他这么做。
我对他进行了反击,而反击的结果就是,我成功的让已经可以望见凉亭情况的李承鄞,亲眼目睹了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我这人呢很讲究礼尚往来,既然萧南川敢令他躲在暗处的手下给我两箭,那就不能怪我也客气了。
顾忌到我随身携带的匕首是被淬了毒的,于是我果断拔下了自己腿上的那根羽箭,然后,在被南疆兵士拦住的小枫的惊呼声中,我抬腿踢掉了萧南川劈头而来的长剑,随即一个闪身来到了萧南川的后背,萧南川反应挺快,猜出了我要做什么后,直接一拳就挥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借着他挥拳的动作,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然后扬手便将手中带血的羽箭刺进了他的右肩。
“阿笙!”
就当我准备给萧南川再来一箭时,我听到了李承鄞焦急的喊声,回头一看,只见身穿战甲的他已经率众抵达了山顶,此刻正提剑朝我飞奔而来,而紧随他身后的裴照,早已令手下将弓箭对准了萧南川的心口。
我看着他们,暗道一声不妙的同时,连忙一掌把萧南川拍出了凉亭出去,而萧南川也很懂得把握机会,一个翻滚便钻进竹林逃之夭夭了。
渠岭的地势我熟,这里常年雾气弥漫,只要有人钻进林中,若是不熟悉地形,那基本就跟鬼打墙没啥区别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说这里的地形很利于萧南川的逃跑,可他架不住李承鄞人多啊,于是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我眉毛都没皱一下,背着李承鄞就把胸口的箭就往身体里压了一寸。
果然,一见我吐了血,李承鄞就顾不上杀萧南川了,只拼了命的一边抱着我往山下赶,一边大声的喊着:“阿笙,不要睡!”
我承认,看到他这么担心我,我忽然有点后悔了,我后悔自己不该因顾念与萧肃萧南川父子的那点亲情,而选择欺骗李承鄞,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被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