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厌恶我的血肉,爱我的皮囊。
你以一束玫瑰换走我在你心里惟一的价值。
我爱你,你也爱我。
---《永恒的生命》斯蒂洛
我在巴黎的第二年。
冬日的雪降临,我接下一片坠落人间的白天使,她的身与心皆是冰冷的。我裹紧大衣奋力前进,如同白色世界中举步艰难的孤行者。
“咣当”一声,一个绿色的影子与我相撞,我慌忙起身,看清来人是一名小邮寄员。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身上衣裳单薄的很。道路旁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别的 邮差会偷会小懒,卧在火炉旁酣睡一番,这个小邮差却慌慌张张,我寻问他去哪儿。
他啰嗦着嘴,说:“72号公寓。”
2号公寓不就在我所居住的旅馆的对面吗?只不过离这儿有些远。我告诉他地址。他看了看腕上老式的旧手表,已是午夜十点多。
小邮差皱起眉,死死咬住上唇,似乎还有什么急事等着他。我向他施以援手,告诉他我可以帮忙。小邮差质疑的盯着我,思索一番,将重重一叠信封交给我,并且千叮万嘱一定要送到,一封也不能少,便归没于风雪。
我揣好信封,像是接受了一项神圣的神务。待我到达旅馆时,风雪少了许多。
72号公寓很特别,只有一对姐妹入住,并且时不时还有钢琴声,都是同一首曲子。不少人猜测屋子一定有脏东西,或是那对姐妹和店老板是吃人的怪物。当然这只是谣言。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扣响门铃,开门得是一位身材略显丰腴的妇人,微卷的金发配一对祖母绿般的眼睛。她虽然已过三十,但风貌犹在。我礼貌地询问她,信件是否是她的。
店老板瞥了一眼,然后兴高采烈的说:“噢,这一定是纪蓝小姐的,”她指了指楼上,又说:“她爱人的来信!”她很自然的招呼我上楼送信,然后自个横卧在沙发上挑逗着蓝眼睛的波斯猫。
这位举止优雅的妇人告诉我,纪蓝小姐的房间号是602,在3楼。我沿着狭长走廊,心中忐忑起伏,望着602的门牌号,我竟幻想一对人头蛇身的姐妹为我开门。第二次叩响门铃,开门者是一位二十来岁的中国女子。黑发如瀑,散落在肩后,刘海乖巧的耷拉在光洁的额头,一袭黑色鹅绒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个子高挑,倚着门,双手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噢,我承认她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天鹅,但她的举止令人感到不悦,是无礼的。
“您是纪蓝小姐吗?这儿有些她的信件。”
她答应了一声,接过信件,掩好门房,来到寂静的走廊,倚着墙,慢悠悠地看完一封又一封信,又慢悠悠的一封又一封掉进垃圾桶。
我站在她的身旁,想着她会回信,却未想到会掉丢爱人的信件。我此刻恼怒极了,真是一名无情的中国女子!
但我仍耐着心等她。
我数了数,共有十二封。其中我无意瞟见“亲爱的蓝,想你”之类的字眼。我想,她的先生一定很爱她。纪蓝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最后一封信停智了片刻钟,我也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蓝:
早上好啊!
我将要归往我们的神明,请你不要伤心,我会祈求上帝化作天使永远守护你。
祝蓝得乐安康
思念你的梵
原来这位先生叫做梵,只不过快要辞离人间。爱人的离去,纪蓝并未有半分不适。她只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着”,便匆匆入房。我实属为这位先生感到悲哀,他所挚爱的人竟如此狠心。当然 我偷看别人的信件也是无礼的行为。
不过多时,纪蓝缓缓走来,将五法郎交给我,说:“带给她。”
你的爱人将要死亡,你是在打发情人吗?我暗自在内心咆哮。
离开那栋公寓,我回到那个在凌晨依旧吵闹的旅馆。我随意洗漱了一番,便窝在暖和的被窝。心想着,明日去大街上逛逛,兴许能遇见小邮差。
呼,真是一个不太普通的雪夜。
次日清早的第一抹晨曦在我杂乱的书桌上蹦跶。我下楼同几位不认识的伙计打招呼,然后享用了一顿不太美味的早餐——两块干面包和一小杯牛奶。之后我穿上我唯一的大衣,带上五法郎,在旅馆旁的报纸亭等候小邮差。
报纸亭旁边有一家咖啡厅,如果我足够无赖,在里面呆上小半天是不成问题的,但我是一名绅士的落道公子,我摸了摸左衣兜里的五法朗和右衣兜里的10个铜子,迎着寒冷的风雪继续等。
小邮差裹着绿袄大衣,在白茫茫一片中朝我奔来 。大约是情况紧急 他没问旁的,领着我来到一座花园洋房。绿漆的铁门并未上锁,一栋小洋房被鲜花们簇拥,像百花丛中加冕的帝王,灰蓝的外墙上绘着各种各样的涂鸦。小邮差摇响门铃,开门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白大褂。他用地狱之神一般的目光审视着我。我撇撇嘴,感到略微不适。我承认我现在的装束着实是一名真真切切的流浪汉,身上还散发着多日不洗澡的难闻的味道,令人厌恶也是不可避免的。
“早上好,德弗先生。他带来了纪蓝小姐的回信。”小邮差说。
德弗先生戴上口罩,引领我们来到“梵”的房间。
房门铃旁挂着一小串丁香花,带来一丝春的气息。德弗先生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走廊尽头,望向窗外花园中伛偻的老树,形状崎岖,实在没有任何看头。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病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身子单薄如一页纸张的女孩。
小邮差轻轻上前,说:“容梵小姐 那位先生来了。”意想不到,梵竟是一位女士。噢,这太荒诞了!两个女生在谈恋爱!我张大了嘴,不过幸好没有发出任何让人感到不悦的叫声。我调整好状态,上前将纪蓝的话原字原句转交给可怜的容梵小姐。我想面对狠心的爱人,她会愤怒亦或者是悲伤,她却怀着淡淡的微笑,温和道:“ 斯蒂恪先生,麻烦您了,那五法郎,我也用不着,蓝也不会要,便交给你吧。”
我再次感到震惊,容梵竟然知晓我的姓名——在我过去的认知里完全没有容梵这个人物。容梵小姐向我解释了,原是在乔迁聚会上结识我的。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位富家公子,并且在巴黎颇有风望。再者,我闲时写过几本书,没想到出版,后来又大火了一段时间,我也因此名声大振过一阵子。容梵小姐说她倾慕我的文采,我感到荣幸至极和羞愧——因为我那点小作为实在上不得台面。容梵招呼小邮差为我在床边搬来椅子好使我坐下,他又给小邮差2个铜子,让他先回去。
容梵已经坐起来了,后背靠着枕头,肩上披着毛毯。她清明的眸子闪着光,向我进述一个法国巴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