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殿内,天帝端坐殿首。下方,旭凤和润玉一左一右站在前排,第二排从左到右依次站了雷公、电母、太上老君、太巳仙人和计都星君几个人,再后面则立了一排天兵天将。
“听闻这穷奇曾在九百年前就大闹过六界,当初不仅导致魔界大乱,还曾一度扰了花界清静,天界派出诸多法力高强的上神,耗时良久才将其捕获,而后又请来玄灵斗姆元君亲自封印,此次不知为何,穷奇竟会再现。”润玉皱眉陷入深思。
位于润玉正后方的太巳仙人说道:“穷奇再现实属可疑,依臣之见,现在当务之急是速速将其抓捕,再度封印,否则流毒六界,后患无穷。”
天帝颔了颔首:“仙君所言极是。”
旭凤抱了抱拳:“依儿臣之见,神魔大战以来,魔界虽与天界止戈,但始终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焱城王虽已从忘川撤军,但偏偏撤而不裁,此次穷奇再现,儿臣以为,必定与魔界脱不了干系。”又道,“儿臣请旨,赴魔界捉拿穷奇,并借此查探魔界虚实。”
润玉颔了颔首:“火神所言不虚,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祸源出魔界,还请父帝尽早裁夺。”说完便对天帝抱了个拳。
天帝思忖了一番,道:“如今六界承平日久,守此治世不易,绝不可让魔界再生事端,倾覆太平。”继而将目光转向旭凤,“火神旭凤接旨!”
旭凤抱拳道:“儿臣在。”
天帝从座上起身,指尖一弹,一团红光向旭凤飘去。旭凤抬手接过这红光,红光一触及他的掌心瞬间化作一柄带鞘之剑。
天帝说:“赐尔赤霄宝剑,代天巡守,出使魔界,务必降妖除魔,收服穷奇,查明穷奇复出之真相。”
“谨遵法旨!”旭凤抱了抱拳,拔剑出鞘,抬手将剑尖指向天空。
另一边,栖梧宫——
锦觅站在门沿边,心里很是担忧,都这么晚了,凤凰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被那个穷奇伤得如何。
锦觅就这般站了许久,不知不觉已到了用膳时分,就连了听、飞絮各自端了几盘菜从她身旁经过都没察觉到,直到殿内老胡搂了盘菜在那边嚎啕,锦觅方才回神。
“菜菜,我苦命的菜菜啊,可怜的菜菜啊,两日不见,你怎么就让人给煮了?这些黑心短命的天神哪!作孽呦……”
呃……锦觅冲四周嘿嘿一笑,在老胡身边拾了个位子坐下来,问他:“这菜菜又是哪个呀?”
“就是水镜隔壁田畦里那个韭菜妹妹的情郎小油菜啊!你小时候他还夸过你聪明伶俐,你忘啦?”老胡泪眼汪汪地控诉。
锦觅看了看那碟炒得碧绿油汪的青菜,郑重道:“这么一看,好像是真的有点眼熟啊。但是,你是怎么认出来是他的?”
“我当然认得,菜菜一向菜叶青青,菜梗白白,菜头圆圆,菜心嫩嫩,当然是他了。”老胡一口咬定。
“小油菜不都长这样吗?”了听面色几分不耐,开口打断。
就在这时,旭凤从九霄云殿飞回来了,听得了听和飞絮二人恭恭敬敬道:“殿下。”
飞絮关切问道:“殿下,听说您在南天门大战穷奇,不知可有受伤?”
但见旭凤捏了捏眉头:“无妨。下去吧。”
“是。”
“是。”
了听、飞絮走后,旭凤走到锦觅他们那边,恭敬地对月下仙人抱了抱拳:“旭凤见过叔父。”又将目光转向老胡那边,“这位是……?”
月下仙人站起来走到旭凤那边,抬袖抹了抹额头,道:“旭凤啊,你还记得当年你偷放玉兔,有一个胡萝卜仙被玉兔撵得满天宫团团转吧,这位就是。”
旭凤低头轻轻一咳,老胡悲催愤怒地将旭凤一望,搂着盘子里菜菜的尸首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天家没一个良善之辈。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
“旭凤年幼无知,当年得罪过仙者,这里向仙者赔罪了。”旭凤垂眸一敛,对老胡抱了抱拳。
老胡云鬓高耸,高傲地俯视着旭凤,仅是眼尾恩赐地稍微垂下些许。
“不过,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还由不得仙者此般妄评。”旭凤话锋骤然一转,眯了眯眼,眼风凌厉地扫过老胡。
老胡面上一白,却仍旧挺了挺背,瞪着旭凤。
“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说话。”月下仙人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老胡突然收了与旭凤脉脉含情对视的目光,过去拉锦觅:“小淘淘,他家的饭菜可不好吃,快,辞了他,随我回水镜向众芳主复命去。 ”
旭凤眼风随着扫至锦觅面上,缓缓道:“近来听闻花界为了个精灵不惜与鸟族翻脸,此番干戈难道是因为锦觅?”
老胡抖了抖胡须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旭凤利剑样的眼上上下下将锦觅一划,转头与老胡悠悠道:“花界几千年不与天界来往,现如今众芳主为了一个小精灵也这般事必躬亲,看来平日必是繁忙得紧呀。”
“我花界之事与你们天家无关哪!”老胡梗了梗脖颈,诚然,这实在是个自曝其短的动作,锦觅不甚厚道地盯着老胡圆短圆短的颈子看了一会儿。
“此番你要回去吗?”旭凤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云纹。
锦觅想了想,这话应是和她说的,便颔首应道:“正是。”
旭凤抬眼将她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甚好。穷奇复出作乱,父帝让我去魔界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经年,你待在天界,无人授你修习之法,也是耽误时间,不若回去。”
闻言,锦觅心中莫名有些失望,而 月下仙人则是在一旁泪睫于盈地喃喃着:“傻凤凰啊,你怎么可以放锦觅走呢……”
“好啊好啊,辞也辞了,咱们现在便走了吧。”老胡急不可耐团团转了身带头往殿外走。
旭凤默默转身在膳台旁边坐了下来,执了杯茶轻品。
锦觅乖乖巧巧跟在老胡身后,堪堪行了四五步,一拍脑门恍然醒悟道:“哎呀,我的包裹还没收拾好呢!”
老胡一边走一边托着圆乎乎的肚子扭头:“小祖宗,你怎么比我还老糊涂啊,你又不是凡人,要什么包裹嘛。你想穿什么漂亮衣服,拈手一个变幻不就什么都有了。”
“呃,我不是想要衣裳,我想带几本书走。”老胡听了她的辩解总算停下脚步,瞪了双眼,张大了嘴,讶然道:“书?”
锦觅诚恳地颔了颔首:“是啊是啊,这百年里我一直在学这个心法,因为有几册经咒我参悟得还不透彻,所以我想把它带回去,还可以请教长芳主,不是很好吗?”继而回头,好学恳切地将旭凤一望,“殿下,我能不能从你的书房中带几卷书册?”
旭凤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你一心向学,我很是欣慰,书房的书随你挑吧。”
锦觅笑了笑:“谢谢殿下。”
“这还像个样子,没想到老天开眼,小淘淘,你现在除了玩,还知道要长进了。” 老胡揪着衣襟,老泪纵横,大有不必死不瞑目之宽慰,“好,那就明日再走。多拿些书,不怕拿不动,拿不动的老夫替你扛。”
锦觅连连颔首:“好好好,好好好。”
夜里,老胡宿在月下仙人的姻缘府,锦觅则是去了旭凤夜寝的厢房。
锦觅倒了杯茶给旭凤,见旭凤伸手要拿赶紧拦下了他:“等一下。”然后将那茶水放嘴下细细吹了吹,吹了四五秒钟后,这才递与他,“差不多了。”
旭凤欣慰一笑:“今日终于知道不让我喝滚水了。”
“今日那穷奇可怕得很,谢谢你救了我。”锦觅郑重对旭凤道了声谢。
旭凤淡淡瞥了瞥她:“算你有良心。”
锦觅说:“我惜命得很,所以救命之恩必定要重谢的。”
旭凤垂眼认真看着茶盏里的叶片,茶水蒸腾而起的雾气熏得他面孔氤氲,看得并不真切,忽而见他轻轻一笑。
不知她预备如何谢我?
思及此,旭凤镇定一咳,抬眼看向锦觅:“你准备怎么谢我呀?”
锦觅奇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旭凤一副气血不太顺畅的样子,少顷后一甩袖摆道:“罢了,对牛弹琴。”
锦觅不解,这好端端的又对她发哪门子火啊?真是喜怒无常。着实令人不屑。
锦觅正疑惑着,就听一旁的旭凤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收服穷奇,替你出口气的。”
锦觅颔了颔首:“如果你真的收服了它,就算到时候你让我当个花匠,我也心甘情愿,我还会为你栽满整园子的凤凰花呢。”
闻言,旭凤笑得愈发开怀,却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呼吸不畅,他眩晕转过头,吐出一囗鲜血。
见状,锦觅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旭凤指了指厢房正中摆放的一个正六边形坐垫,轻轻喘道:“扶我到那边去。”
“好好好。”锦觅依言照做,“慢点。”
见旭凤盘腿坐在正六边形坐垫,锦觅又担忧问了一句:“凤凰,你没事吧?”
旭凤闭上眼睛,淡淡回复:“无妨,调息运气十二小周天便可。”
旭凤双手快速做着复杂的动作,调息运气,不一会儿,就见他惨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润,嘴角的血色也逐渐消失,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无碍了。”谁知一转头就见锦觅哭丧着一张脸,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眉毛跟眼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锦觅支着下巴道:“我是在想,你不会是用仙法硬撑的吧?”
旭凤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硬撑呢?”
“那你站起来走两圈我看看。”
旭凤如实照做:“起来了。”
锦觅还是不放心:“不行,你这样无法确定你是否安好,必须要眼见为实。”说着就伸手去扯旭凤的衣服。
旭凤一惊,立刻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制止:“你干什么?”
锦觅解释道:“我要看看你后背的伤好没好,不看我怎么知道你好了?”
旭凤说:“放手!”
“不放!”锦觅说,“你必须让我看一下,穷奇那么厉害,怎么会说好就好?我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信的。”
“我说好了就好了,你这么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让我看看!我看到就可以了。”锦觅赶紧加大了力度,一下子就把旭凤的衣襟扯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被岁月抹淡的伤疤,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原来你们做神仙的也会留疤啊,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疤啊?这都是怎么弄的?”
旭凤回道:“都是原来征战时留下的。”过了一会儿,见她还在看,抿了抿嘴道,“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哦,好了好了。”锦觅闻言赶紧收回目光,替他整饬好衣襟。
“你们这群蛮荒小妖是不是都这般男女不分,爱扯别人衣服啊?”锦觅正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旭凤却突然把她拉到跟前,警告道,“我便罢了,以后你可不许随便扯旁人的衣服,知道了吗?”
锦觅愣愣地颔了颔首:“知道了。”
随后他们二人坐在了正六边形坐垫上,锦觅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你这么厉害,被穷奇所伤都可以愈合,为何偏偏留下这么多疤呢?”
“战事紧迫,哪儿有时间随时疗伤啊?所以时间一长,自然就留下痕迹了。”旭凤仿佛事不关己般平淡回道,“不过都是些皮外小伤,算不得什么。”
锦觅小脸拧成一团,两眼汪汪地问他还疼不疼。
旭凤瞬间怔住了,每次他受伤,父帝只会得体地坐在云霄宝殿上,不疾不徐地询问他战情,末了再召来岐黄仙倌给他疗伤。他的父帝是君,他是臣。而他的母神则矜贵地站在他床前关心他两句,随后却又是焦虑地让他切莫让他父帝失望。
那一道道疤,像是长在了他的心上。
别人都只会关心他的功绩,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所以锦觅问他还疼不疼时,他一时有些哑然,不知该怎么回话,最后只能生涩地回了一句:“早就不疼了。”
锦觅叹了口气,感慨道:“看来做上神也不容易啊。”
旭凤说:“那是自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高者抑之,下者举之。灵力越高,能力越强,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也就越大,需要守护的东西也就越多。”
锦觅颔了颔首:“我之前听长芳主提起,在我们花界,若是服用清霜灵芝的话,重伤之人便可以愈合,普通之人食之以后亦可强身健体,看在殿下舍身救我的份上,那我便送一株给你吧。”
“清霜灵芝乃花界少有的圣品,你不用为了我叨扰长芳主了。”旭凤委婉地拒绝了她。
锦觅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老胡之前说过,这脸蛋好看的人多半把心思都花到脸上了,所以脑子多半不灵光,你呢,便是如此。”不顾旭凤顷刻之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面色,继续道,“是你把我拐到这里来的,长芳主怎么可能救你呢?”
旭凤眼尾一挑:“那既然如此,何来相送一说?”
锦觅不以为然道:“不就是把草嘛,我变出来送给你不就行了。”
“你变出来?”
瞧他那副神情,莫非还疑心她唬他不成?锦觅颇为不屑:“不要看不起我,变这个很容易的,你还是好好想想等我变出来以后,你怎么谢我吧。”
旭凤淡淡一笑:“好。那就等你变出来再说吧。”说完就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床沿那边坐了下来。
锦觅回头将旭凤一望,从怀里摸出根红线,在旭凤眼前一摊:“那你且等着吧。”
锦觅独自拈了红线在一旁冥想灵芝的模样,心念稍动,手中红线不消多时便成了个菌孢,落地生根,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出了一株褐红色的灵芝。
锦觅喜滋滋将那仙草举至旭凤面前,旭凤甫一看,惊惑非常,接过灵芝细细端详,面色阴晴不定,末了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评道:“嗯,你种的这香菇入菜尚可。”
锦觅圆了圆眼,嘿嘿干笑两声,将那香菇一把夺了回来:“我再试试,这回保管不出差池。”
这诚然怨不得她,好比八哥和乌鸦长得一式一样,灵芝、香菇、黑木耳它们菌菇一家在她看来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并无甚分别,混淆一块儿也无可厚非。
旭凤单手支了脸颊,垂目看着锦觅坐在坐垫上如火如荼地香菇、金针菇、木耳、草菇、茶树菇……挨个种过去,兴致越发好起来,嘴角笑涡时隐时现:“你若能种出清霜灵芝,我渡你两百年的灵力,如何啊?”
“我知道殿下在揶揄我,不过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会跟一只鸟一般见识的。”锦觅大度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三百年 的吧。”
“好。就三百年。”旭凤笑靥浅浅一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锦觅继十几种菌菇又种出一串匪夷所思的荔枝后,一株饱满挺拔灵力十足的清霜灵芝终于争气地开在了旭凤面前。
“我种出来啦!我种出灵芝了!”锦觅喜滋滋将那灵芝举至旭凤面前,“三百年灵力,不许耍赖啊。”
岂料旭凤面色一沉,一个伸手掐住她的手腕,眼中寒光一闪逼近,寒渗渗在她耳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厚道呀不厚道,大晚上的吓唬人。锦觅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吗呀?”
旭凤眼中寒光更甚:“清霜灵芝乃花界圣物,岂是你一个小葡萄精说种就能种出来的!我问你,你跟已故的花神是什么关系?”
锦觅撇了撇嘴:“先花神灵力高强,凌驾众仙之上,我要是能攀上关系就好了。”
旭凤咄咄逼人 ,手上力道没有因她的话而减退丝毫,还擒住了她另一只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到底是谁?”
“我是葡萄呀,你干嘛呀?你是不是不想给我灵力了?”锦觅一惊,直觉挣扎,却如何能敌他舞刀弄枪的力气,“不想给我就直接说嘛,干嘛要这样?”
眼下给他敷药才是紧要,但他禁锢了她的双手,叫她半点无法动作。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锦觅心生一计,望着他身后惊诧道:“狐狸仙,你怎么来啦?”
旭凤疑惑转头,倒没有瞧见月下仙人,回头但见锦觅已咬了一口灵芝衔在口中,与他四唇相接,将灵芝之气一寸一寸地渡入他口中。
旭凤震惊地睁大双眼,脑中一片空白。两人大眼瞪小眼,锦觅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地眨了几下,宛如蝶翼在他心里轻轻地扇动。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圆圆的眼睛像一潭秋水,清澈无邪,此刻正懵懂地看着他,仿佛能望穿他的灵魂。
月下仙人说的果然没错,稳住一个男人就得先吻住他的嘴,可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了。锦觅把剩下的灵芝塞到他手里:“剩下的还能用,给你,不许浪费我的灵芝哦。”随后泰然自若地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他。
旭凤回神之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一阵夜风过,吹醒了留梓池中央那棵凤凰树上的花儿,它们绽放了动人的笑容,集体露出火红的脸蛋,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朝霞染红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