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上一日,锦觅正诵书诵到头疼,了听对旭凤报有人求见,从他闪闪烁烁的小眼睛里,锦觅俨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正襟危坐捧了书打算看戏。
旭凤问:“何人?”
了听看了看门外:“一群人。”
岂料,旭凤还未开囗宣见,便有一个壮硕的仙君虎虎生风地跨入洗尘殿中,后面跟着一溜烟儿仙侍仙姑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壮硕仙君一个抱拳颇有气势地开口:“殿下,九曜星宫计都参见火神殿下。”
旭凤漫不经心搁了笔,应了一句:“何事啊?”
那仙君清了清嗓子,直愣愣飙出一句:“计都是个粗人,今日前来是向火神殿下提亲的。”
整个洗尘殿顿时落发可闻。了听的眼珠子眼看着就要蹦跶出来了。锦觅不免有些感慨,天界果然神奇得很,前日她被个小仙姑亲了去,今日又来个莽汉要娶凤凰,好,甚好。
再看旭凤,他只是抚了抚额角,仍旧面不改色,仅仅将眼睛抬起来而已。
“计都星君休得胡言!”就在这些人僵持不下时,穗禾恰恰走了过来,冷言插将进来,打破殿中魔魇。
此时,计都星君后面的一个小仙姑重重咳了一声,着急地抢白:“殿下、公主莫怪,我家星君不是那个意思,星君是替我家月孛星使来向火神殿下求亲的。”
另一个小仙姑扯了扯她的衣角,皱眉道:“错了错了,又错了。星君是替月孛星使来向殿下宫中锦觅仙上提亲的。”
这个弯绕得何其之大,洗尘殿中诸人片刻后终于明白了计都星君此番阵仗不是来抢他们二殿下,先是领悟放心地重重“哦!”了一声,回味须臾后,又“嗯?”地一声将调子抬了上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锦觅的身上。
计都星君憨憨一笑:“正是正是,是向锦觅仙上求亲的。”
穗禾笑了笑:“没想到我们锦觅竟如此风流。”继而又望向锦觅,“说,到底怎么回事?”
计都星君这下倒不憨了,顺着穗禾的视线找到了锦觅:“看这般容貌便是锦觅仙上吧!听说前日我家月孛在栖梧宫外轻薄了你,我们九曜星宫素来敢作敢当,这是聘礼,我看莫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了,今日你便随我回去娶了月孛那小丫头片子吧!”
旭凤这下总算提了兴致,勾了勾眉眼凌厉地将锦觅望上一望,顺带用他惯常寒意的调子来了句:“被轻薄了?”
锦觅嘿嘿摸了摸脸:“不过就是被亲了一下脸,无妨无妨。”
旭凤抬头望天,抚了抚额际,而后与那计都星君道:“怕是要让星君失望了,这锦觅断然娶不得月孛星使。”
计都星君像颗爆竹般炸开来:“为何娶不得?莫非嫌弃我们月孛?”
穗禾劝道:“殿下怎么都不先问问锦觅是怎么想的?”又对锦觅说,“锦觅,你可喜欢月孛星使?你若是同她情投意合,尽管开口,我和计都星君都会帮你的。”
锦觅想了想,月孛星使称她为“仙上”,那便是她的朋友,自然是喜欢的,遂颔了颔首,转念一想,狐狸仙仅仅说过男女可以婚配,却没说过女女可不可以,于是又摇了摇头。
总之,权衡利弊,锦觅现下心境小小复杂了一把。
见状,穗禾一头雾水:“你这……你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呀?”
锦觅如实应道:“大家都是朋友嘛,自然是喜欢的。不过……”
话还未说完,那计都星君却着急抢道:“火神殿下,既然锦觅都开口了,我看婚事就这么定了吧,何必拆散一对有情人呢?”似乎生恐锦觅下一个字便是什么惊心动魄之言。
旭凤抬了抬手,劝道:“星君莫急,不是我故意阻拦,实在是锦觅有这心也无这力。这古话说:‘鸳鸯相配,霓虹为伴。’,锦觅亦是女子,自然娶不得月孛星使。”
殿中诸仙随着旭凤的话眼珠子又狠狠地蹦跶了一回。穗禾闻言,似乎难以置信,大惊掩口:“怎么可能?”
计都星君反应倒快,上上下下将锦觅一番打量,眼中疑窦甚重:“真的?”
旭凤叹了口气,伸手将锦觅头上的发簪抽出,长发奔泻而下:“这样星君可信了?”许是锦觅瞬间变化的模样将他们惊着了,一个两个将将要倒下的模样。
“这……这……这……”
“先前被这锁灵簪压着,星君和月孛星使认错倒也不奇怪。”咦?凤凰怎么知道这是“锁灵簪”?她都不知道。这簪子是长芳主给她的,与她说可以提高灵力,她便乐呵呵地一直簪着,灵力没发现有提高多少,倒是近百年来她身量渐长,发现但凡她取下簪子,面貌身段便会变化,十分神奇。锦觅正想着,又听旭凤道,“锦觅身为我的书童,打扮成男子的样子出入方便一些,这也是我的疏忽,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还望星君莫要怪罪。”
半晌后,那莽撞星君总算回了魂,面上“噌噌噌”一顺儿红,别过脸竟有些扭捏道:“锦觅仙子,多有得罪。”而后与旭凤赔不是,“火神殿下,叨扰了,叨扰了。”又命身后仙侍仙姑,“哎呀,走走走。”
九曜星宫一溜儿箱笼仙侍仙姑跟着,颠巴颠巴回去了。
不出两日,街知巷闻。
“知道吗?跟着二殿下的书童,喏,就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儿,竟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是啊!听说那小书童不但勾引了二殿下,还轻薄了计都星君。”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前去姻缘府的锦觅无意中听到角落里仙侍仙姑的对话,镇定地磨了磨后槽牙。
姻缘府中,月下仙人用手遮住锦觅的眼睛,一路引她向里:“来来来。”神神秘秘的。
诚然,此番计都星君上门提亲这样的事情忽忽悠悠恨不得传遍每个犄角旮旯,月下仙人这样爱热闹的性子想必一早便知晓了,否则又怎会在锦觅刚得空闲就火急火燎地让小仙侍传个话让她过姻缘府呢?
“看看我都为你准备了什么?”月下仙人拿下遮在锦觅眼前的手,一簇簇花花绿绿的布料晃得她有些重眼,锦觅赶忙别过眼以缓过眼神,问:“这都是什么啊?”
月下仙人细细将锦觅打量了一番,发现锦觅里面穿了件粉色百花曳地裙,上半身绣着白色碎花,腰间挂着个锦囊,外面套了一件轻纱,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目光炯炯有神,撩人心弦,果真是一位绝色佳人!忍不住说道:“啧啧啧!我家凤娃手气就是好,随便一捡便捡回这么标致的小女子。”
锦觅开口辩驳:“明明是我捡了他呀。”
月下仙人挥了挥手: “哎呀,不重要了,反正差不多,总归你二人不分彼此。”又从那堆花花绿绿的布料之中拿出一个紫色的,“知道你是葡萄精,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个,怎么样?喜欢吗?快换上让我瞧瞧。”
锦觅诚实应道:“不喜欢啊,一点都不好看。”
“这……”月下仙人脸色哐啷啷跌了下来,“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审美情趣吗?”抖开了布料,原来是件衣裳。他仔细观了观,泫然欲泣道,“不美吗?怎么可能?”
“不好看……”话音未落,锦觅又觑了觑月下仙人的表情,添上一句,“是不可能的呀。月下仙人的审美情趣自然是颇高的,颇高的。”
闻言,月下仙人一下收了声,戛然而止,收放自如得叫人叹为观止。
他笑眯眯道:“小女子就要有小女子的样子嘛。”说着就将手上那紫色衣服放了回去,又拿了件红色的,道,“你要是不喜欢这紫色的,来,换上这红色的,好看吗?”
“好看啊,好看。”锦觅甚是配合地连声附和他,接着拿过这件衣服,手上托了淡蓝色的光,身子微微一转,刹那之间,身上衣物发生了变化。
月下仙人一时愣怔,神思缥缈地看了她许久,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穿过她看着某个人,最后,低声喟叹一句:“是她,回……回来了。”
锦觅不解道:“我一直都在啊。”
闻言,月下仙人骤然回神,那些原本浮现在脑海中的影像一下子被当机的大脑给卡了回去:“老夫看你如此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打量了锦觅半晌也想不起来她长得像哪位故人,只好摆了摆手道,“不管了。不愧是我家凤娃的人,这红色着实相配,简直太般配了。到时凤娃看见了,心中定然欢喜,心中一欢喜啊,自然会待你更好些。”
锦觅连连颔首附和道:“嗯嗯嗯。”
天街——
“古人学问无遗力,用在殿下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穗禾披风为百鸟艳羽所织,裙摆甚长华贵非常,“都道殿下天纵英才,可谁又曾见到殿下于人后下的功夫?”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一卷书册,“这书上批注详实,竟盖过了原文,穗禾真是汗颜。”
“我怎么会用得着这些?”旭凤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颇有些无奈道,“原本是为了锦觅那不思进取的小妖所注的,她若有你半分懂事好学,我也不必如此费心了。”
殿下对锦觅这书童似乎过于关照了。穗禾眼帘微垂。
说话间已行至花廊这边,花廊尽头,一人穿着一袭红裙慢慢走来,她张开双臂抚摸花廊两旁倒挂着的紫藤花,这些花在她的抚摸下生长得更加茂盛了。正是锦觅。
穗禾觉得锦觅穿成这样十分扎眼,蹙了蹙眉头,又下意识去看旭凤,却见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锦觅,双目深深将她凝视,好似饮了十来坛桂花酿一般有些醉神。见他如此,穗禾面色更加暗沉了。
锦觅来到二人面前:“殿下、公主,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似一个咒语訇然委地,旭凤骤然回神。
穗禾眉头紧蹙:“栖梧宫中琐事繁多,你不去和了听、飞絮一同料理,穿成这样到处招摇,成何体统?”
“招摇?”锦觅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抱拳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招摇,我觉得可招摇啦,不过刚才我一直都想不到我穿成这样像什么,结果见到你们二位,我突然想到了。我现在特别像公主族中的一种鸡,长得特别难看,红色的毛里面还有白色的点,叫什么来着,叫叫叫……啊!红腹角雉娃娃鸡,没错,就是那个丑鸡,太丑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月下仙人非要让我穿,作为小辈只能顺从了。可怜我啊,一个堂堂正正的葡萄精,只能做一回傻里傻气、大摇大摆的鸡精了。”
岂料,穗禾越听面色越往下沉,最后似是怒到极致:“你!”而旭凤却叹息地抚了抚鬓角,对她道:“穗禾,今日公务繁忙,改日再指点你术法心得吧。”
穗禾临去前投给了锦觅一瞥,让锦觅一时不知所措,只是怔然望着她的背影。
“你还愣着干什么?”旭凤一句话将锦觅拉回了现实,又道,“做书童的这点自觉都没有?走了。”
“哦。”锦觅愣愣地跟上去,拍了拍旭凤的肩膀,“我怎么感觉公主生气了?”
旭凤回道:“红腹角雉和孔雀系出同宗,是穗禾的亲戚。”
原来如此。锦觅恍然大悟,同时也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愧疚。
又听旭凤说道:“她最重面子,你乱嚼什么舌根?回去面壁思过!”
锦觅脚步猛地一顿,幽怨地看着旭凤的背影,抬脚狠狠跺了跺他被日光拖下的影子。
未走远的穗禾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旭凤和锦觅的身影渐渐模糊,她看着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像藏了颗没熟的葡萄,又酸又涩……
第二日,锦觅闲闲靠在椅背上,伸手撩着长发,一旁正在整理书柜的飞絮见到锦觅干干咽了口唾沫,一滴两滴三滴红色液体自他鼻孔中流出。
见状,锦觅奇怪地走了过去:“你这是吃了多少朱雀卵啊?流了这么多鼻血。”
飞絮闻言方才回神,立刻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那些鼻血便都擦到了脸上。
他说:“锦觅,你长得还真是招蜂引蝶呢。”
锦觅客气了一番:“哦,这是我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飞絮狠狠咳了一下:“你还真不害臊!”
哎?这话听着有些奇怪,锦觅不解:“为什么要害臊啊?”又道,“我们做花草果蔬的自然要招蜂引蝶了,不然这花粉没个蜂儿蝶儿授上一授,怎结得出果子?那没有果子怎么会有葡萄啊?”
飞絮说:“缺心眼不是你的错,但是缺心眼又长得这般招摇,那便是你的错了。”
锦觅正待开口,却见旭凤走了过来,立刻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对他抱了抱拳:“殿下。”
“殿下。”一旁的飞絮见到锦觅突然站直了身子,也转过身对旭凤抱了抱拳,与锦觅异口同声。
旭凤目光划过飞絮的脸:“你的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飞絮下意识看向锦觅,旭凤也跟着看向她。锦觅被两双眼睛盯得有些难受,赶忙摇头表示这不是她干的。
旭凤看了看锦觅这披头散发的女子模样,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面色难免一沉。
飞絮收回目光,冲旭凤抱拳道:“殿下,无人欺负飞絮,我想……是天干物燥、阴虚阳亢罢了。”
旭凤说:“好生把脸洗干净,回去念几遍清心诀,心静自然凉。下去吧。”
“是。”飞絮躬身退下。
锦觅便也跟着往外走,旭凤却拦了她:“你现在走了谁给我添茶磨墨啊?书童就要有个书童的样子。”
锦觅撇了撇嘴,取了香墨兑上水磨墨,一边旭凤执了笔“唰唰唰”便开始埋头公文,突然头也不抬与她道:“你还是把你那个葡萄藤簪上吧。”
“哎?”这又是唱的哪出?
旭凤却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她:“不愿意啊?”
这厮压人一头的气势果然有些骇人,锦觅赶忙道:“我不是故意要长得比你好看的,全是巧合,巧合。”
旭凤面色不变瞧着她,审慎道:“你说什么?”
“唉,我知道,我因为换了男装呢,竟然招那个月孛星使向我求亲,而没有向殿下你求亲,所以,殿下不开心了。不过你放心,日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啊。”
旭凤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你呀……没心没肺……”
锦觅宽慰道:“好了好了,那我以后注意就好了嘛。”
旭凤见锦觅穿的还是昨日那件红色衣服,便道:“你这小妖倒是比我这亲侄子还孝顺叔父,月下仙人叫你换衣裳你便换衣裳,平日里我怎么没见你有这种小辈的乖觉样子?”
锦觅突然想起月下仙人昨日说的话:“这红色着实相配,到时凤娃看见了,心中定然欢喜,心中一欢喜啊,自然会待你更好些。”便道:“我当然不是为了月下仙人,我是为了灵……”说到这儿,锦觅顿了顿,转而道,“我为了你啊。你看我这样,你高兴吗?”
旭凤面不改色:“答非所问。”
锦觅走了两步靠近他,一脸坦然地问他:“我且问你,我穿成这样,你看着我,心中欢喜吗?”
直白得叫旭凤措手不及。
他心虚地移开眼,平日里明明只有他轻飘飘三言两语怼得她气急败坏的份,此时望着她那干净澄澈的双眼,他的舌头就像被打了结,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面上粉色泛滥至脖颈处。
原来,她竟是为了我,她……她莫不是喜欢我?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旭凤的嘴角忍不住暗暗上扬,方才的窘迫羞耻一扫而空。
见到旭凤的表情,锦觅低调地窃喜了一番,月下仙人果然老谋深算,这身鸡精打扮竟然奏效了,凤凰这厮眼光也真是……算了算了,能让他高兴,牺牲一点又何妨呢?等他再高兴一点,说不定就愿意分她点灵力了。
“对了……”旭凤面上红云已退,“叔父让我告诉你,七日后巳时姻缘府要摆镜观戏,没事的话,去坐坐吧。”
“真的呀,太好了。”锦觅欢天喜地道,“我就喜欢听折子戏。”
旭凤说:“平日里没什么事,专心修炼心法,别满世界乱跑。”
锦觅颔首道:“知道了。”又问,“那七日后看戏殿下去吗?”
旭凤不答反问:“你这么问,是想让我去呢,还是不想让我去呢?”
锦觅摇了摇头:“不想。”
旭凤又问:“为何?”
锦觅说:“你去的话,又会有一帮仙姑仙女围在你身边,到时候我都占不到好位置了。”
她这是……吃醋吗?
见旭凤嘴角轻轻勾了一勾,锦觅心里颇为不屑:他果然怕我抢走那些仙子,这傻鸟,我要仙子做什么?何不分我一些灵力呢?
旭凤尴尬一咳,迅速收敛面上神色,板正了一张脸道:“跟我来。”
嗯?又想干什么?锦觅愣愣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