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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我突然从床榻上摔下。是以梦中想起，今日大爷是说，宴无疾娶我一事，让我随了宴无疾的意！！可，这！大爷从未说过须得卖身啊！

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若是大爷如此决定，白日里我让秋姨退了人家赎身钱，现在又巴巴上门求人家娶我，算个什么事！

白日里丫鬟替我梳妆时，自是吓了一跳。我从入了这红鸾楼，未曾有过一刻如此不堪之时，偏偏是宴无疾这一事，弄得我失态。

“姑娘，若是有烦心事，你且说，别如此对自己下重手”

翠云拿着手帕浸了热水替我敷着乌青的眼下，我自是不能笑，因我适才如此模样笑着与柳丫头说话，把柳丫头吓昏了去。照着铜镜时我才知现下这般模样多吓人。

我遣了人去询秋姨昨日可有还宴无疾银票之时，秋姨支支吾吾说不清，我心下便有了底，左右秋姨也是贪着那点银子并未归还，我倒也省了舔着脸去宴府。

梳妆过后我便让人去了宴府传我意。左右是要娶我为妻，我虽是青楼女子，这桩婚事也是因探探宴无疾的心思。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无高堂，却也万不可少了这媒妁之言。

宴无疾那边很快便派人与我说，早就请了京城最好的媒婆了，就等我点头。我撇着茶盖的手一滞，回想今日种种，我怎像个真要待嫁的闺阁姑娘一般，我嫁予宴无疾，不都是为了大爷说顺着宴无疾的意，看他如何行事吗？

我想起，若是没有这遭，此生应是不会嫁人了。我曾跪在我阿娘坟前与她说，若是报了仇，我必青灯古佛相伴寥寥半生。

那年夏荷开时，我贪玩去了灯会，回来时，歹人血洗方家。我站在方府门前，门房的血顺着石梯流下来，浓烈且腥臊。我进府时，仆人们的尸体，躺在廊下的，挂在假山上的，比比皆是。我并未来得及哭嚎，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我一心想找到我阿娘。过了前院之时，我见着了我阿娘，她如此美的人，此刻脸上血迹斑斑。脖颈被人割了口子，身前尽是血迹。手里窝着那个未曾镌刻字的长命锁，我知晓那是我弟弟的长命锁！我不知阿娘又是与我阿爹闹那一出如此唬我。

“阿娘，锦华回来了！阿娘，锦华不贪玩了。阿娘，你应一声。阿娘，莫要贪睡了，莫欺华儿年幼了”

我伸手捏着阿娘的鼻子，阿娘半晌也不理我，我觉着她应是怪我贪玩。我终是被阿娘吓得哭了出来，我摇着阿娘的身子，阿娘纹丝未动。我哭得累了，靠着阿娘的身子。

“竹青桃开别有时，春入秋来未著花………”我轻轻唱着阿娘哄我睡时的歌。

“阿娘贪睡，气性大，不哄锦华，锦华会自个唱了”

我不敢多走一步去找阿爹，我怕去了，阿娘醒了找不到我，便又会生气。

不久时，我便听人匆匆而来，我已唱得倦了，我不知是何人，我抬眸看去，是阿爹！

阿爹满身血迹，一手拿着剑，一手抱着襁褓。

阿爹至我身前，拽起我，把襁褓塞到了我手里，我识得襁褓里的孩子，是三姨娘的孩子，我的庶弟——锦源。阿爹急忙拉着我到了石缸前。

“锦华，你听阿爹说，若是待会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声，你是阿爹最乖的孩儿，我们来捉迷藏。若是阿爹找到你，你就不能吃麦芽糖了！你躲石缸里，阿爹不来寻你，若是你能半刻钟不闹，阿爹带你去买麦芽糖吃！”

“阿爹，阿娘呢？她可还会生锦华的气？”

“你阿娘…也会给锦华买麦芽糖的！她不会与锦华置气”阿爹顿了顿，沙哑的哄着我。那是我听过阿爹说话最难听的声音。

我连连点头，抱着锦源蹲进了石缸，阿爹看着我，许久不盖上缸盖，我刚要催促他时，只听一些细碎的声音夹着脚步声而来，阿爹盖上了缸盖。

未曾想过，那是我见阿爹最后一面。

我并未听阿爹的话，我抱着锦源躲在了假山后有处石缝里，那是我与阿娘经常捉迷藏之地，阿爹找不到我，会气得跺脚，让阿娘找我的。

不多时，一些轻悄的脚步而来。我料想是阿爹来找我，却从石缝里见一些黑衣人四处寻找，他们应是阿爹找来的帮手。我捂着嘴不说话，我见他们打开了石缸，你看，并未寻到我。可他们并不仔细找我，便突然走了。

夜半时，锦源突然哭了。我抱着他，我想他应是饿了，此刻需得找到三姨娘，平日里他如此啼哭，三姨娘抱着他便不哭了。我从假山里钻出去，阿爹阿娘都未曾来找我，我抱着啼哭的锦源四处也找不到三姨娘。

“阿娘，三姨娘不见了，锦源哭得慌”我拉着阿娘的手，阿娘的手异常冰冷。我急忙放下锦源，去了里屋给阿娘找了被子盖起来。

“阿娘，下次与锦华生气，莫要睡外面，锦源还哭。锦华需得找到三姨娘”我继而抱着啼哭的锦源出了方府。

可后来，未曾找得三姨娘，锦源哭，是因毒发。那时我且只有5岁，未曾想过这些，天黑，没有医馆开门，即便听见我的哭嚎，亦没人开门看看。想是无人愿无端招惹是非。

锦源就那么在我手里折了，他哭到最后，气息微弱。我哄着他，我以为他是被我哄睡着了。可锦源一点点冷了下去，最后竟冰凉得如同我阿娘的手一般。

天光将至时，皇上的马车从城外避暑归来，我坐在城门下，官兵赶我时，我不应。他想拎着我去一旁。皇上却拉开车帘。见我绣鞋与身上血迹。便问我为何，是那家人。我一一报上后。皇上派了人去了方府，遂有人便见了那惨烈景象。

皇上看着我，思索良久还是让我上了马车。公公让我把锦源递了过去。他抱着锦源，约摸察觉不对，我见他伸手摸了摸锦源的脸，顿时皱眉不语。随即与皇上了说了甚，皇上挥挥手，公公带了锦源下去。我不太明了他为何带走锦源。

“他死了！”皇上的声音沉了沉，大抵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我顿时不再胡闹。

“死了？是什么”我看着皇上，我不懂，死了是什么？

“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日后，你就知道了”皇上摸了摸我的头，重重叹口气。

是了，至今我也未曾忘记当年那一幕幕。所以我极为厌弃夏荷来时，极为不喜灯会那日。当年的事处理的太过干净，大爷也未能查出任何，只知是江湖人士所为。可我不管是在朝官员还是江湖人士。若我知晓，便是血债血偿。

若说我是何时知晓死亡一词的，是那日大爷派来带我的嬷嬷得罪了宫里的娘娘。

那娘娘当着我面赐死了嬷嬷，那时我才知，原来灯会那日，我阿娘并非与我置气，她是死了。锦源也并非是我哄得好才不哭的，他也是死了。

那日我回到寝殿，想到了当时方府血流成河的模样。寒意浸入四肢百骸，越发觉得难以控制，便哭了起来。

整个琉璃殿无一宫人能哄好我，后来惊动了宿在端妃娘娘宫里的大爷，大爷与端妃前来之时，我却哭得更甚，喘气都喘不过来。只因端妃是白日里赐死我嬷嬷的妃子。

大爷遣散了宫里众人，耐着性子哄着我。我与他说了事情原由，他皱眉不语。

“圣上，我阿娘，我二弟，当年就是死了，对嘛”

“嗯”

“那杀他们的人是谁？我要报仇！”

“是一伙江湖人士。锦华若要报仇，需好好习武，不许哭鼻子”

后来大爷便亲手一招一式的教我武功，制药。大爷心细，也未曾落下我的琴棋书画。

我再未哭过，我只想着替我阿爹阿娘报仇雪恨，那个赐死我嬷嬷的端妃，也是我一点一点集了她母家畜养私兵的证据，送她去了冷宫。她恨我，恨我也无事，那么多年以来，我刀口舔血。我这条命不值钱，但是得罪我的，我自会一点点清算，讨要。

我又在房里枯坐一夜，这夜里，我想起了阿娘，阿爹，锦源。

天初亮时，眼角湿润，我用手抚了抚，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翠云端着鱼洗进来时，自是被我吓了一跳。

“姑娘，若是烦心，不嫁便是。你这般失了魂的样子都如此两日了。”翠云替我挽着发，絮絮的与我说。

“我若是不想嫁，翠云你替我去？”我看着铜镜里的翠云，打趣着她。

“宴公子能看上姑娘，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翠云这脑子不好，伺候人惯了。”

“有何过人之处是宴公子非得娶了我这花魁的。”

我叹了叹气，自是无心再搭话。

午时我与宴无疾在聚德楼会了面，他除了不能站，看起来依旧是逍遥公子。我却因大爷让我与宴无疾成婚一事从花魁变成了村妇。

“看梦烟姑娘这两日似是睡得不好”

我刚咽下去的茶呛着了我，他莫不是明知故问？怎走了个李望休，又来个宴无疾气我。

先才我与王公公才说没了这李望休我睡得踏实了些。现下就来个宴无疾，这日后的日子我怕是没有安稳觉了。

“宴公子何须明知故问？”我挑眉，放下茶杯看着宴无疾。

“梦烟姑娘，在下不知姑娘是想着要嫁给在下，心中愉悦睡不好，还是愁着如何退婚，找不到由头睡不好。”宴无疾拿起茶盏替我续上茶。

我心中郁结，我自是哄人的话多，但这与人辩解的话，我未曾好好学过，自是不知如何回他的好。

我盯着宴无疾，宴无疾喝着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转头看着我。

我竟觉得不好意思，涨红了脸，转脸看向别处。

忽闻听楼下说起了书。

“要说那刘公子啊，不知何处得了一犀角，听闻，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人能与鬼通？这些说书的尽不着调。

“宴公子为何非要娶我”

“也不是非要，试探罢了，梦烟姑娘就嫁了”

我觉着好笑，若不是大爷给的任务，我嫁你？？？？？？

我叫来了店小二，泄愤似的点了许多菜，宴无疾也不恼。就那么看着我，脸上依旧是春风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