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六十八》
殿中燃着的香,堵住了盛紘的呼吸。他低头在红漆的门槛上,额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把一颗心好生按住,抬脚跨过去。
这里不是议事的政殿,暖阁有一面紫檀木书橱,下摆着一张案,案后的椅上坐着人-------那是天下之主。
去年丧子,头发虚白,已是暮年。
盛紘蹑着步子进去,至紫檀案前,跪下行礼。
【臣,工部郎中盛紘,叩请陛下圣安。】
他为人圆滑,做官懂得左右逢源,若论其他人与事,他多少有些把握,可面对天子,他唯有肝胆皆颤。
跪在地上一会儿的功夫,盛紘已觉得额头冒汗了;而君临天下的皇帝,仿若不曾听见这一声,在案上执笔写字,任由他跪。
--------那好像山雨欲来..
盛紘却不明分清,他于籁静中又再度叩请圣安,弱小而谦卑。
这一回,老皇帝应了他,声调微扬而略高,又含着高于上位的矜贵,【昨夜睡了么?】
盛紘两耳忽地嗡了一声,皇帝的声音分明不大,他却起了耳鸣,【蒙陛下宣见,臣不敢睡。】他说的是实情,脑袋不知该在哪儿,当然不敢睡。
【好个不敢睡,这滋味你也算懂了,知道朕为何宣你?】
【臣惶恐,请陛下明示。】
【国失储君,犹无栋梁,屋快塌了,朕焦头烂额彻夜不眠,你家小公子却在酒楼笙歌,妄议储位..】老皇帝定了调,【想必,对这储位,盛卿早有定论。】
【这、这、这臣委实不知啊。】
狼豪浸在砚台中,笔尖落于纸上,一横一竖不可说,【春闱放榜,盛家三子盛长枫,邱敬之子邱可立,彻夜欢歌,席间谈到兖王强干,出身高贵,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若不是盛卿在家有此言论,你这三子怎敢妄议?】
盛紘被一番话吓慌了心神,连声儿道,【不不不,陛下,都是犬子无知,满口胡吣,他不懂朝政,是乃酒后的荒唐话啊。】
他将头抵在冷砖上,眼睛死命地闭着。
老皇帝道,【玩笑,考场进去又出来,这怎么叫不懂朝政?】
似乎是要将这顶议论储位的帽子,板上钉钉地捶死在盛紘头上。
【陛下...】他意识到生死一线,呼唤一声老皇帝,定定心神,【为官者有一语,是为出仕,而一孩儿降生人间,也有一语,亦为出世。两字之间,音同字不同,虽有所别,却意有同归。这孩子出世,嗷嗷待哺,需有人喂他养他又育他,才可成人;而出仕为官,需寒窗苦读,经过科考,得中者由朝廷授职,到了这儿,他和刚出世的孩儿一样,日后还需要人去教导他、训诫他、引领他。方能做一名官。臣并不是为小儿辩护,他一未得中,二未由朝廷授职,实为没出世的幼儿,如何能懂得‘政治’二字呢。】
说完一大长段的话,暖阁沉静,盛紘停了下后,眼睛珠子,就盯着砖上的一条缝,转也不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