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六十七》
这一日盛紘下值,他本与同僚前后走着。日落西山,余晖照在宫顶上,灿烂辉煌;那光,如同无数支蜡烛点燃的灯芯,茫茫罔罔,随着余晖西尽,渐渐暗淡。
朱红廊柱下站着一位内侍,他看见盛紘,头颅先低下来。
【盛大人。】
一声呼,拦住盛紘的去路。他看见一内侍站在那儿,于是别过众人,与那内侍弯了背脊。
内侍温和一笑,悄了声儿,【陛下...宣盛大人。】
盛紘觉得自己听错了,脑子一阵昏昏,抬起头看内侍晏晏笑之的模样,心头颤了颤,脸色瞬间变褪红润,拱礼的一双手险握不拢了。
内侍不待他等,那只手往前一请,盛紘不由暗暗抽口气,这情形,已不是他能左右。
一路上,盛紘惴惴之外,所思所想,皆关乎平日的为官处事。他想不明白,自己谨醒心慎,办的事那都是在方圆内办的,宽一点的说,错漏之处不值一提。何况他对自身羽毛更是爱惜的紧,如何陛下要宣见?
黄昏烬了最后一丝余辉。
盛紘周身无端添了末春的寒凉。
跟着内侍,原以为当即会被陛下宣见,谁知内侍进殿通禀一声,出来后却被领到一间偏殿呆着。
【大人在这候一候,眼下御医正给陛下看诊,需有一时,您耐心等等。】
说罢,他让随行的小内监去点好蜡烛,留下盛紘一人独自走了。
宫门落钥,盛紘也没听见一声宣字。月光爬上窗台,照在盛紘脚下的砖上,他的身姿因忧心重重由直而弯,慢慢塌下双肩。做官太难了,他望着脚下,一不知所犯何事,二不知错在何处,这等待,犹如一大刀架脖子上,是惊惧也是煎熬。他忽然想起父亲。
父亲是不是也曾因此忧惧才无心官途?
这样的话,他存在心里,没有问过父亲------为何不愿为官一方,反而沉溺诗文之乐中?他不太敢问。等人过世,自己在仕途上一点点得嫡母提醒帮扶,小心走着一路,自然也不敢拿去问嫡母。
兴许,这得不到的答案,日后下了地府,方能知道。
滴漏一夜,蜡烛燃得一丝不剩,盛紘听着、数着、把夜里的时辰一点点熬尽了。
一缕清明的日光,毫不客气地照在盛紘疲惫的脸上,两道乌青的印子刻在眼睛下,唇上干干,神态憔悴-----他站了一夜。
偏殿的门吱呀推开,走进的内侍,虽是一样的服侍,一样的神态,却和昨日领他的那位不一样。盛紘豁然清醒了,狠掐了一把鼻梁。
内侍过来看了看盛紘的脸,在衣裳。袖口,领处都瞧了瞧,见丝毫没有不整模样,才对人笑一笑点点头,一语不发的,只让盛紘跟着去。
这一回进的仍是一座偏殿,地上铺着狮纹地毯,脚踩上去,半点鞋声也没有。内侍送他至暖阁的门槛处,便立着让他自己进去。
天子之地,多进一寸,那都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