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五》
但这理到了深闺不迈二门的墨兰那儿,这可一字半句也听不明白。她见远处有一顶茶棚,说着要去那儿坐坐,给魏易吩咐道,【且去看看,瞧是个什么事儿。】
她兴致不错,清清的话音里可见的轻快。
说罢,自己则带着三个丫鬟,往茶棚去。兴许都是去那围个水泄不通,茶棚里除了一个老板和一个小孙儿,再没有别人。杜玉掏出娟子,在长凳上扫撇干净过后,方让她坐下。
店主儿送上茶,眼睛瞄了一下,看她一个女子三个婢女侍奉,身带两个护院,很是不一般的架势。他一个做生意的,最怕是说错话得罪人,遂将茶客客气气奉上,不敢造次一句。
月芷从茶盘捡出一个杯,上前拿过茶壶往杯中冲倒一遍。她怕外头的用具不干净,这第一遍自然在棚外倒了,斟盛了第二遍才放心置在桌上。
此刻街上依旧围的水泄不通,圆圆的几层厚,半个人不曾散去。墨兰望过几回,仍是好奇,什么热闹叫人看都看不散?这会呷过茶水润口,唤过店主人,【店家,前头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那店主把孙儿扒拉他裤腿的手拂开,抬起头和善地笑了一笑,【是个小孩给狗咬了....】
魏易受过奶奶吩咐,于人群中分开道,硬是挤到前头去。他只能穿过两三层,再也进不得一步。环顾一看,里头围着的大人、青年、老人,小孩,妇人商贩...站得滴水不漏-----里面围着一个女人,华服宝髻,背着身,不知长相如何,三四个丫鬟婆子挡在她前头。再望远一些,地上倒瘫着一个妇人,头上挽着一块巾布,她口中大哭嚷,那一个九岁男童偎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看起来是一对母子。
【去去。】忽然顶前头一个婆子骂骂咧咧,一指了地上妇人道,【只说我们太太的松狮犬咬了你儿,不是你家娃上来招惹,怎么它就咬了?哼~可见不是什么正经人,见咱们太太衣饰华丽,带着小犬散步,便横生起贼心博个财,学着倒打一耙来讹钱,也不看看咱们家是谁,是你能讹的?】
这婆子嚷嚷声儿刺耳,手一挥,倒有些熟门熟路似的影儿,怕是个欺压惯了的主。
妇人无口才之辩,遭婆子一顿斥,当即哭在地上不能敌她。看着孩子腿上两个尖利的血齿印,却是讨不回公道,又逢老婆子颠倒黑白,把被咬的人说成主动招惹,一身脏水泼过来,只把孩子搂着立时号啕大哭。
那被三四个丫鬟挡在身后的女子,眉头一皱,她拉了拉手上缰绳,脚边突然汪起一声,朝丫鬟使去一个眼色,【给半两银子了事,哭嘈得没得让人烦。】她嫌恶的声色,叫魏易听得话刺耳不顺,又听那女子一搭手臂,不屑地道,【一个孩子,尚不及我家松狮血统高贵,值得几个钱来叫嚷。】
人群里俱是看热闹的,听了女子这么说,像是据了嘴的葫芦,没一个出声儿,还给那女子主动让出一条道。
听了魏易的回禀,墨兰半口茶喝不下,直直睁着眼睛。她长这么大,对伤了人还口出狂言的事,连听都没听说。夫子讲书,书上向来是知节守礼,是非明辨,怎可如此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欺压别人?
云栽也如同她家姑娘一般,先前听了店家讲过的不过是一小事,此刻听魏易讲来,分明是可怕的。【难道这没有道理可讲?】
一个孩子,没有狗值钱。
墨兰面上无华,不禁把这话喃喃,她有些心神不定。隔着帷帽,望着那顶轿子逶迤而去-----平生所学的德识,让她迷茫了,天下不是该讲律法的地方么?
店家人与她们一笑,【小姑娘天真呐,她家是当地首富,这女子是正月里回娘家,如今尚未回去,她嫁的可是大人物,当官的。通了天的人物,哪一个敢招惹,今日就是差役来了,她也是稳稳当当回去。】
在主仆惊震中,店家又笑眯眯说来一句夏雷似的寻常话,【还算这夫人怜悯,没把人打死。】
墨兰微微蹙了眉,询问道,【什么叫通了天?】她对这一句很是不解。天为君,难道这一地方上的人物,与当今存有别样关系?
店家哈哈一笑,【自古来有九重天-----】他见有客进棚内,当即上前招呼,再不说前面的话,【嗳,客官点什么茶?】
店主人各去忙,墨兰没能得到答案。一碗茶后,魏易付了茶钱。再从那条路回去,原本人群围着的地方,已散得不见一个人,连被狗咬了那对母子也不在。
她于帷帽里望过一眼,心里沉甸甸。
这倒像一夜雨浇了庭园,太阳照过,眼睛里却是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