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殊途》
天一冷,白昼渐渐短了,日头远不如夏天长,一日一日地无精打采,没等翻过山峰尖儿,长夜紧赶慢赶地一通罩下来。只是落到扬园,今夜怎么也描不出个本色来。
灯笼红红,彩纸花迷,连树梢尖儿都可见光亮。
小院廊下挂着灯,灯面贴着红色喜字,风从树上刮来,非招了它飘摇不可。里院不同外头,四处静悄悄,静听着树枝刮响。杜玉进到屋来,见到墨兰坐在圆桌对着一张镜子,由云栽拆髻解钗。屋内尚且小,一张梳妆台未能摆下,她心下想,过个几日还得腾挪一番才是。
想着便来到墨兰身侧,偎着身子,轻声儿,就怕吵醒了睡着的赵怀遐,【四奶奶,用些饺子吧?】
说罢,使着小丫头送上来。
墨兰从镜子上挪过眼睛,碗里一样的三个饺子。杜玉一瞧她把眼睛转到自己脸上,面上轻轻笑,解释道,【咱们管这叫有始有终。】
她递着筷子到墨兰手上,没有半点不耐烦。
开着的窗户倒灌进风,吹冷了杜玉一脸,她扫了一眼,见墨兰穿着不多,后头床上躺着赵怀遐,三步做了两步,没出什么动静儿合严实窗子。
墨兰就着小丫头的手,夹着饺子,小口吃下,待三个吃完,另一丫鬟捧着茶,让墨兰漱了口。茶毕,杜玉领着丫鬟行礼,又齐齐退下。
云栽在家,以为她们已是十分有规有矩了,不想外头是一山比一山高,规矩一处比一处严丝不苟。她梳着姑娘的发,凑到耳边,悄悄儿地道,【姑娘...你晚上要睡一处?】说话时,边把眼珠子往床上躺着的那人处瞧。
墨兰不叫人提还好,一提及起来,立时全身一抖。这么大的难题,她可还没想好呢。眼睛下的面颊熏了烛光似的,薄薄的红橘,急促起来,把云栽一瞪,低声道,【梳你的头..】
云栽依她赔着笑,在这静静悄悄的地方,漫想着昨儿她们还在盛家的山月居,短短一日,今夜便在这陌生的地方,要长长久久扎根下来,实在是个奇妙。
和秋江二人伺候她梳洗好,换上朱红寝衣,云栽见她站在原地没动静儿,稍稍起了玩心儿,在墨兰耳侧道了一声,【四奶奶..】
果见她一双细致漂亮的水眸,登时荡漾起涟漪,星星点点的恼羞,迸地外溅,险些烧到旁人身上;而那旁人不知何时多起机智,一说完,便溜儿地走了,只留合门缝隙里,半张欢笑的面。
愣是把墨兰独个丢在屋里。
新婚夜的红烛燃得正欢,高高一簇火苗,不住地滴起胭脂泪,光芒更炽。屋内的物件影儿紧贴壁上,她攥着一口气,轻然吁出去,只如一缕不知何处来的风,让烛光猛地一抖,飞罩上的松竹梅鹊,不是簌簌抖擞,颤颤巍巍、便是众鸟齐飞。
不安喧嚣,叫她心头喘不过。
红烛滴出一双泪,挂到下头,忽地蕊心笔直,光影贴在墙上,半分不浮,连带树定鸟归,渐出一条路。
墨兰捏着手,藏在袖子内,盯着床上,躺在大红被子下的人,缓缓走上前。
她想,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换个地儿睡罢了,不过是和另一个人躺一张床,小时候,她和哥哥也一起躺过啊,有什么好怕的。越是这样想,心口越是砰砰响。
毕竟这个人可不是哥哥,他不仅陌生、还可怕.. 那日坚硬的冷意,至今仍在她肌肤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