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角落。

陈梅像往常一样去儿童福利院帮忙，这是她在福利院工作的第三年，也是她退休的第三年。

街坊邻居问她为啥要去福利院干活？在家享享清闲不好吗？陈梅只是一摆手说：“这是我早就想干的事了。”别人听了都忍不住撇嘴，只当她是护士当惯了，心善。只有陈梅自己知道，这是她心里的一道坎。

她无儿无女，独身一辈子，在那个年代别人免不了背后乱嚼她舌根子。起先福利院的院长周妈妈也不放心陈梅，怕她没那个耐心照顾孩子们。

谁知陈梅待孩子们很耐心，福利院的孩子也都喜欢她，管她叫陈妈妈，尤其是知道了陈梅以前是护士后，孩子们总是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

“陈妈妈会给病人扎针吗？”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姑娘问，这个小姑娘叫做小云，她有先天性唇裂，最早被遗弃在医院门口，找不到父母后被送到福利院来了。

其实，福利院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有身体上残缺的孩子，有心理上残缺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没有家，也没有爱，他们活在这世上最孤独的角落。

“会啊，以前陈妈妈可是护士，天天给不听话的小朋友扎针，小云听不听话？”陈梅的话逗得小女孩笑了起来。陈梅笑着看那些玩具注射器和听筒，似乎回忆起很多当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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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陈梅十八岁从卫校出来就直接分配到六院当护士了，那时候自己穿着护士服，头上绑个小丸子，白衣服、白鞋、白帽子，看着可精神了。

陈梅的妈却不想她在六院上班，理由很简单——六院是精神病院，位置又偏僻。陈梅的妈还为此在家里哭过两回，让自己闺女和一帮神经病待在一起，这哪个当妈的乐意？说出去也怕别人传闲话啊。

陈梅那时候才不管街坊邻居的闲话呢，他们爱嚼人舌根子，就叫他们嚼去吧。陈梅的妈听了直叹气，陈梅的妈生她却不养她，现在也管不了她。

十八岁的陈梅蹬着自行车，远远看见平坦的土地上竖着两栋灰色矮楼，矮楼周围围着铁栅栏，栅栏上长满荆棘，这便是六院。六院的楼背阳，整日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怪味，病房的墙面早就出现裂痕，青苔在里面长得密密麻麻。

六院的病人什么样的都有，有四十多岁的父亲智力如同三岁小儿，每天扒着铁门栏哭的，他不知道他的家人不会来接他了；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整日用手指扣着墙皮，抠到鲜血淋漓，嘴中念念叨叨着“我没病，我是正常人，我是被害的。”；更多病人都是目光呆滞地坐着，嘴里在胡言乱语。

几乎没有家属愿意来六院探望亲人，六院是被抛弃的，六院的人也是。

孩子们的笑闹声传来过来，打断了陈梅的回忆，福利院的周妈妈把小孩们赶到宿舍去。

“要睡觉了，别再玩了。”周妈妈道。陈梅看时间都八点了，便上前帮周妈妈把洗漱好的小孩挨个送到他们的床上去，像往常一样，周妈妈照顾男孩子们，陈梅照顾女孩子们。

“陈妈妈，你看，这个是我的小宠物，它是一只会飞的独角兽，可以飞到我的梦里，然后我就可以做美梦了。”小云嗲声嗲气地向陈梅介绍自己的新玩具。

陈梅耐心地听着，也去抚摸那只小独角兽，过了一会，周妈妈来催孩子们睡觉了，可小孩子的精力旺盛，非是要陈梅讲一个故事再睡。

陈梅便哄着她说道：“那给你讲一个关于独角兽的故事好不好？听完就睡觉。”

小女孩子们点点头说：“要有公主和独角兽的故事。”

“好好好。那么……从前，有个小公主叫做……木子，可是她一出生就怪物施下了诅咒。”

“什么诅咒？像是睡美人里面一样的诅咒吗？”小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吵起来了。

“乖乖你们先躺下，听我说，不是睡美人里面的诅咒。故事里面的怪物叫做自闭症，它躲在小木子的身体里，从此她不能和别人聊天、不能说话，只能……”

陈梅的声音微微弱了下去，好像几十年的光阴迅速退去，满头白发的老人退回原来成原来的白衣、白鞋、小白帽，一颦一笑仿佛还在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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