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诊室门口,有点局促:“谢谢你们。”
小娜眼神里有点同情,赶紧说到:“不用谢我们,你要谢谢那个警察。”
满月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不报警送他去戒毒所?”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脸上有点迷茫,半晌才道:“报过的,可是有什么用,进去关了两年,”说到这里,女人绝望地摇头,“出来还是继续吸。”
诊室里一片安静,气氛沉重。
女人声音有点悲凉:“没用的,他改不掉的。吸了毒,改不掉的。”
小娜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说:“可是送进去强戒两年,你至少可以少被折磨两年,过两年安生日子。或者你完全可以离婚。”
小娜话音一落,诊室里三人就知坏了。
果然,这句话仿佛是最后一颗压死骆驼的稻草,女人的眼睛瞬间空茫一一绝望、无助到最后的沉寂。
“吸毒的人就是死人,还有什么良心,他出来要打我和孩子,因为我们送他去戒毒所。况且孩子都在本地上学,我们根本跑不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什么都不用问了,离婚,这种心理变态的男人怎么肯离婚?而女人也沉在离婚这所牢笼里,被孩子绑着,再也爬不出来。
女人没在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个世界总有很多想象不到的事,处境不同身世不同,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算义愤填膺,也没办法为当事人做选择。有些在我们看来很简单的事,其实对别人来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不是他们不愿意逃,而是他们没能力也没力气逃。
枷锁套在脖子上,钥匙,也从此丢了。
满月没说什么,这种感觉,她懂。
她厌恶所有吸毒的人。
一天工作结束,满月起身到窗边透气。推开窗,外头一片雪白,又下雪了。
医院来往人多,落雪的水泥地上脚印零乱,露出底下湿灰的路面。
路灯被一层白雪覆盖,天空一片灰白色。
空气里都是冷意,满月关窗离开诊室。
走廊人多,满月手插白大褂兜里,穿过人群去更衣室。走到一半,兜里手机振动。
满月随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串座机号码。又是这个电话,满月皱眉,直接挂断电话,手机揣回兜里。
她莫名烦躁,恰好经过楼梯间,推门走了进去。
天色渐晚,楼梯间里不甚明亮。
满月摸出烟放进嘴里,正要拿出打火机,忽然察觉对面墙壁倚着一个人。
满月抬眼看过去,男人正低头摆弄手机。
额前碎发微微垂落,手机屏幕泛出微弱光线,冷光打在男人清瘦下巴下,映亮寡淡的唇线和高挺的鼻梁。
姿态冷淡漠然,楼梯间里有人进来他都没抬一眼。
满月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一愣,烟也忘了点。
许是察觉到目光,对面的刘耀文看了过来。
满月也看着他。
僵持半晌,刘耀文低头,继续发短信,从始至终没变过姿态,仿佛只是看到一个不相干的人。
满月怔愣几秒后移开目光,靠回墙上,继续点烟。
半根烟抽完,对面的人才收了手机,后背微使力站直身子,朝楼梯间门走去。
满月忽然开口:“你没换号码?”
估计是觉得这种问题没必要回答,刘耀文脚步没停。
满月深吸一口气:“是舍不得吗?”
刘耀文停住。
满月侧眸看他,指间的烟明明灭灭:“不舍得我。”不舍得关于我的一切。
以前的满月,总是自信的,无畏的,就像此刻。
刘耀文回头。
满月没有回避,也直视刘耀文。
四目相对几秒,刘耀文抬步朝她走来。
满月心脏忽然被攥紧,再怎么自信,在他面前也不堪一击。
刘耀文停在她面前,生出压迫感,高中他就长得比她高,这几年来又长高了一些。
满月微仰头看着刘耀文,刘耀文面色冷淡,缓缓俯身。
满月胸口闷闷的。
刘耀文停在三寸之外,盯着她的眼睛,神色淡淡,找不到一丝熟悉感。
“没有。”
没有舍不得她。
满月整个人愣住,酸涩顿时攀上心头。
薄唇,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刘耀文话说出口更是冷淡。
“我只是没空换号码。”
话音刚落,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楼梯间响起。
是刘耀文的手机,满月一动不动。
就在刘耀文站直身子去掏风衣兜手机的时候,满月感觉自己右手一空,刘耀文夺走了她的烟。
他皱眉:“呛。”
说完接通电话,头也不回拉门离开。
满月背低着墙,安静很久,不知什么时候才动了动身子,双脚已被冻得毫无知觉。她起身,朝外走去离开楼梯间。
从停车场出来经过急诊部的时候,满月看到了刘耀文。
他正和一位同事从急诊大门出来。
满月看了几秒收回目光,油门一踩消失在车水马龙中,像是仓皇逃跑,狼狈不堪。
走得太过匆忙,全然没看到那个人目光淡淡扫了这边一眼。
今天下班满月没有直接回家。
黑色车子开往芳吟街,半个月前和纪糖去过的那条。
回来近两年没回过这里,最近一个月里却来了两次。
学校晚修时间没到,路上还能看见几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但天气严寒,行人并不多。
天色渐晚。
车厢里一片静谧,听不到外面的声响。满月坐了一会儿,推开车门下车。
蚀骨的寒扑面而来,但比寒冷更让满月震颤的,是空气里的熟悉。
老店铺门前的风铃,茶楼檐角,小摊贩热乎乎的烤红薯……
满月关上车门,朝前走去。
满月高中念的是二中,她却没往二中走,而是绕进小巷朝一中走去。
上次来她没敢去一中,有些烂在回忆里的东西真的碰不得。也许是今天楼梯间的一面让满月觉得再来一刀也没什么,又或许只是想念了。
一中和二中离得不远,两个只差了一个字的高中,学习气氛却千差万别。
连人,都千差万别。
一中里就读的学生成绩优异,安分守已。而两百米外的二中学生却总是打架斗殴,惹事生非。
在那时候的人看来,一中的人和二中的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天地怎么可能合到一起?
就如刘耀文怎么可能和满月在一起?
满月手插兜里,往一中走去。
路旁当年栽种的树苗早已树干粗壮,很多地方也发生不少变化太但也有些还能窥见当年的样子。
这条路满月以前走过无数次。
每天未到放学时间,课上到一半就从二中翘课翻墙进一中找刘耀文,即使刘耀文不怎么理她。
一中管理一向严格,没有校卡进不去,满月没从正门进,绕道一中教学楼后面一堵墙。
后墙半人高的石栏加一人多高的栅栏。
满月抬头看着这面墙,若有所思。一中做派真是一点没变,这种栅栏建了基本上跟没建一样,一翻就过去了。更何况翻墙的人是满月这种小混混。
十几秒后,满月已经踩上石栏,一使力翻过墙,稳稳地落在地上。
路灯早已亮起,昏黄暗淡,隔几步一盏。教学楼一个个窗口亮着,学生已经回教室晚修。
整个学校都是刘耀文的影子。刘耀文安静低调,那些人少安静的地方一向是他的去处。
满月漫无目的地走,脑子一片混乱,很多东西一并挤进脑海里,路灯下的影子变长又变短。
某一刻满月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停住。她转身往回走,停在一颗树前。
树木高大,树根下落了点雪,路灯黄色灯雾笼下来,恍似幻觉。
一中后墙第十颗树。
满月慢慢蹲下来,借着穿过枯枝的灯光,看到树干上的一行字一一刘耀文,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看到这句话,满月忽然笑了。
她已经追了刘耀文一年多,几乎天天碰壁,那会儿的满月自信开朗,被刘耀文拒绝也不沮丧。那天刘耀文照旧不搭理满月,把她一个人扔在楼下,满月装可怜坐在楼下等他。
坐着坐着她嫌无聊就玩起了刻字,可怜装着装着就真的感觉可怜了,刻字的时候她忽然开始沮丧。
刘耀文,好像真的不喜欢她。
那时候的满月让人捉摸不透,魅惑又张扬,第一次耷拉着脸刻字。
直到后来刘耀文从楼上下来。
“你在干什么?”
满月一听到刘耀文的声音,烦恼立马抛身后了,扔了石子朝他笑:“等你啊。”
刘耀文没说什么,走了,满月跟了上去。
想到以前,满月心头发暖,但下一瞬那丝暖意就被酸涩压下去。
楼梯间里刘耀文冷漠又不耐烦,像刺一样在满月的血液里横冲直撞。
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天越来越黑,满月蹲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没有看到刻在树干背后的字。
就如同她永远不知道那天把她送进派出所,转头把她从派出所捞出来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