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负黄河万古流……”苏绮年闻言抬眸瞧向穆衍,眉眼间果然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作别了孟谦,一行人向城内走去,祁茯苓紧走几步,追上苏绮年道∶“苏捕快!”
苏绮年闻声回头∶“何事?”
“今日之事,多谢苏捕快相助!”祁茯苓抿了抿唇,低眸道∶“苏捕快是我们福仁标行的恩人,茯苓无以为报……”
苏绮年一挑眉,一把揽过祁茯苓的肩膀∶“怎么?小镖师生得这般好模样,既然无以为报,那以身相许也无妨。”
“苏捕快!”祁茯苓冷不防被苏绮年扯到跟前,又听见这般没头没脑的浑话,不禁羞红了脸,压低声音道∶“苏爷对我有恩是真,但毕竟身为女子,以身相许只怕是……”
“噗——”苏绮年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拍祁茯苓的肩道∶“逗你玩儿呢,瞧把你急的,小爷我还真能娶了你不成?”
祁茯苓眨了眨眼,伸手不轻不重地在苏绮年肩上推了一下∶“苏爷又拿我说笑!”
“报答就用不着了,我早说过咱们是难兄难弟,”苏绮年大大咧咧地往后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几个镖师,“你们福仁标行做的是良心生意,不赚一分昧心钱,整个京城都晓得,只是以后还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什么生意能接,什么生意接不得。”
“是是是,苏爷说的是,”几个镖师连忙点头应和,“我等记下了。”
“忙活了一整夜,你们也都乏了,早些回去歇息罢,”苏绮年抬头看看天色,转向祁茯苓,凑过去嬉笑道∶“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呢,改日请我吃一顿酒便罢,日后若是碰到什么麻烦摆平不了的,就上六扇门来找小爷!”
“明日就请!”祁茯苓连连点头,“苏爷若是有用得到茯苓之处,尽管开口,茯苓定不推辞!”
“那我就等着你的酒!”苏绮年天生一副就算不施粉黛也明眸皓齿的模样,嘴角只消微微上扬,脸上笑意便十分明媚,抬手朝祁茯苓挥了挥∶“告辞!”
“告辞!”祁茯苓并三个镖师朝苏绮年抱拳,转身朝自家标行的方向走去,苏绮年微微眯着眼 ,打量着几人的背影,半晌后双手叉腰,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靳元打了个哈欠,含含混混道∶“这破事儿总算是完了!”
苏绮年摇了摇头,轻笑两声,只是这笑里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只怕是还没完呢,现在咱俩和福仁标行也都成了银夔的仇家了……”
“都怪他!”靳元一听这话,愤然扭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苏绮年身侧的穆衍∶“要不是这挨千刀的王八蛋,咱们跟银夔别说是八竿子,就是八千竿子也未必打得着!”
“架也打了,梁子也结下了,事已至此,几竿子倒是都无所谓了,”苏绮年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悠悠朝前走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后多留心提防些罢,好歹咱俩也是有一身本事的人,总不能白白做了他们的刀下鬼。”
穆衍在一旁听着,愈发觉得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思忖一番后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开口∶“苏爷莫要担心……”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靳元没好气地打断他,“事关身家性命,换做是谁能不担心!你元宝爷爷还想多活几年呢!”
苏绮年并不理会二人,自顾自朝前走着,口中喃喃自语,待两人安静下来,才听清她念的是“他日若逐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穆衍微微一愣∶“凌云志?”
“他日若逐凌云志,”苏绮年转过脸来看着他,语气加重了几分,“敢笑黄巢不丈夫!”随后看他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停顿片刻,笑道∶“没听过么?”
穆衍飞快地眨了眨眼∶“哦,听过,”旋即话锋一转∶“苏爷平日也看这些闲书?”
“世间难得之佳作,何来闲书一说!”苏绮年白他一眼,“你们觉得是闲书,我偏偏觉得是好文章!何况你瞧着小爷这模样,像是读四书五经的大家闺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衍也笑了笑,压低声线道∶“我也觉着是部好书,可惜写的是揭竿起义,也不让人看,如今四处都是官家的耳目,苏爷日后再谈这个,可得当心些才是。”
“是啊,”苏绮年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想那水泊梁山那一百单八将,个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义士,如今的江湖尔虞我诈,那般重情重义之人已是难求,这书里我最喜欢的就方才那一句话了……”
穆衍低眉道∶“可是‘他日若逐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嗯——”苏绮年点头,随即挑起半边眉梢,望向穆衍∶“我记得上次在清风阁你不是与我说过凌云这二字你早就不用了么?为何今日又将它搬出来?”
“这个嘛……”穆衍抿了抿薄唇,黑白分明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两圈∶“孟大人问得突然,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什么新字儿,边将就着凌云二字随便用一用,苏爷不必放在心上。”
苏绮年皱眉,抬眼望着他∶“不对啊……”
穆衍一头雾水∶“何事不对?”
“你!”苏绮年斩钉截铁地指着穆衍∶“你不对劲儿,你肯定还有事瞒着小爷!”
穆衍不置可否,也不争辩,只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苏爷想知道么?”
“这与我个人想不想知道无关,”苏绮年死死盯着穆衍,身量虽不高,气势却异常凌厉,“小爷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不过你别忘了,你是小爷手里的通缉犯,如今你的通缉令还贴在城门上,我奉劝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着耍花招,说不定还能少蹲几年大牢!”
穆衍微微俯下身子来将就她的身高,表情风轻云淡∶“苏爷放心,我的命如今就攥在苏爷手里,自然是跑不掉的,且就我这几日所知,苏爷可是六扇门的头号儿人物,哪怕放到整个京城乃至江湖,也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狠角儿,我区区一个无名小卒,怎敢与你耍什么花样儿?”
“想活命就给我放清醒些,”苏绮年仰起脸,两人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小爷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有人与我使心眼儿!”
穆衍浅笑一声,露出两颗虎牙,无意间少年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染上一丝痞气∶“小的不敢,眼下只是时机还未到,苏爷莫要心急,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日后我自会为苏爷慢慢道来。”
“呸!谁跟你来日方长!小爷碰上你这王八犊子简直就是倒了八百辈子大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亦或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潜意识作祟,苏绮年猛然间从穆衍漫不经心的笑容和戏谑似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挑衅的意味,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把揪住眼前少年的衣领,手腕发力狠狠往下一拽,开口时竟有些咬牙切齿∶“咱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凑近他耳边,带着一种和外表极其不符的压迫感∶“这可是你说的——”
穆衍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她揪住了衣领,只得配合着她拉扯的力道把身子在压得更低了些,余光瞟到小姑娘凶巴巴的模样,不禁暗自发笑,眉眼弯弯道∶“苏爷说的极是。”
苏绮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愤愤然瞪他半日,使劲儿搡他一把,道∶“滚!”
“听见没有!”早就看不下去的靳元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开穆衍去追赶大步流星的苏绮年∶“苏爷叫你滚蛋!”
“这哪能啊!”穆衍委屈地掸了掸被苏绮年揉皱的衣襟,“我在这京城里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苏爷就是撵我滚,我也没地方可滚啊!”
靳元瞪眼道∶“难不成你还想赖到我家去蹭吃蹭喝?!”
几人一路哄闹着回到六扇门,迎面便碰上阿靖,见苏绮年和靳元,连忙抱拳∶“苏爷,靳元兄,你二位可算是回来了!”
“阿靖?”苏绮年抬眸,“今儿是你当职?”
“哦,原本还是小七,但昨日他值夜,你二位又迟迟未归,他便愣是睁着眼睛守了一宿没敢睡,今儿一早我来便看见他困得杵着门框就睡过去了,所以替他值上一日,”阿靖憨厚地咧嘴笑了笑,“那死鬼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昨夜便追回来了,”苏绮年点了点头,“师父呢?我师父可有来过?”
“来过,来过,”阿靖连连点头,“捕头一大早就来了,比我来得还要早些,他向我打探了你们二位的消息,知道你们连夜出城之后,又在这六扇门里四下瞧了一圈,便独自个儿出去了,只说是上北镇抚司去。”
苏绮年眨了眨眼∶“他一个人去的?”
“只身去的,身边一个人也没带,”阿靖又点了点头,“我放心不下想一同前去,捕头也不让,只说无妨,要我好好看着六扇门,等着你们回来。”
靳元叉着腰皱眉道∶“奇了怪了,孟大人也不在北镇抚司,这一大早的我爹往那边跑作甚?”
“师父行事定是有他自己的缘由,咱们也不必瞎操心,”苏绮年看他一眼,“再说师父在京城也并非无名无分之辈,凭他的本事也没人敢轻易动他半分。”
靳元一听这话便急了眼∶“谁敢动我爹一个指头,我要他的狗命!”
苏绮年忍不住笑着拍了拍靳元的肩膀∶“大元宝,你这话要是让师父听见了,还不得乐得他睡不着觉。”
“得了吧!你就别拿我说笑了,”靳元叹了口气,“我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此话若是当真叫他听了去,必然又要教训我粗鲁莽撞!”
“对了苏爷,”阿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插话道∶“今儿捕头去后不久,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就找上门来了,说是寻苏捕快,我回话说你不在,他便要我转告你那银夔杀手已经审了整整一宿,刑具都用了大半,愣是一个字儿没审出来,据说那些王八蛋个个儿都是硬骨头,自打进了诏狱就一心求死,撞墙乃至于咬舌自尽,怎么狠怎么来,连锦衣卫都拿他们没法子。”
“若是能问出个一二三来才是稀罕事儿呢,”苏绮年并不觉得诧异,“银夔帮中人个个儿都是不要命的主儿,别说锦衣卫,就是阎王爷亲自来了也未必能撬开他们的嘴,上刑自然无济于事。”
身后传来穆衍从容且淡然的声音∶“若是我去一趟诏狱,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阿靖闻言变了脸色∶“这位公子您说笑呢,这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得去出不来啊……”
苏绮年也听见了这话,转过脸瞪了穆衍半晌,见少年依旧一脸风轻云淡,无奈道∶“这么着急吃牢饭啊?”
穆衍十二分真诚地瞧着她∶“我是认真的!”
苏绮年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甩袖大步离开,狠狠丢下两个字儿∶“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