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爷,你别说啊,今儿这事儿多亏了这个韩大人!”走出华庭酒庄,靳元回头看了一眼,感叹道。
苏绮年皱了皱眉,思忖着道∶“但我总觉着这家伙没安好心,还是得提防着点为妙。”
“苏爷说的是,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靳元嘻嘻地笑着附和道,“不过咱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没准儿他还真就是个清官儿呢!”
“嘁!”苏绮年不屑地瞟一眼靳元,“我看谁都能像清官儿,就他不像!”
“诶,苏爷,”靳元突然换了话题,“话说穆衍那小白脸儿倒还真有两下子,也不像是个绣花枕头,今儿打架那阵仗有模有样的,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绮年勾唇浅笑∶“他什么来路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个穆衍必定不是省油的灯。”
忙活一日依旧一无所获,等几人收工回六扇门时已至晚间,但锦衣卫那边仍然没有传来消息,于是苏绮年和靳元只能让靳兴安先走,独留他们二人空等在六扇门。
“苏爷,咱们不会真要在这儿耗一宿吧?”靳元的一张脸又皱成了苦瓜,趴在桌上叫苦连天,“咱们白忙活一日,连热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呢!”
“那还能怎样!”苏绮年回到里间,见穆衍还未苏醒,但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只得又烧一盆热水来沾湿了帕子替他轻轻揩着,“你以为小爷乐意空坐在这儿啊?要怪就怪人是在咱们手上弄丢的,人家锦衣卫好心好意帮咱们,人家还没消息,咱们先回去躺下了,要是查出情况来难不成还要人家上门去请咱们?”
“这哪儿能怪咱们自己!”靳元愤然看向躺在榻上的穆衍,“要不是这个王八蛋,咱们也不至于搅和进去啊!”
“世上不卖后悔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苏绮年叹息一声,摇头道∶“还是想想咱们今晚吃什么罢,小爷都饿得前胸贴着后脊背了。”
“苏爷你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房给你做!”早就饿得七荤八素的靳元一听到吃这个字眼儿,立刻来了精神,正盘算着,却不听见苏绮年回应,又连唤两声道∶“苏爷!苏爷?”
苏绮年仍是不答,靳元不由得心生疑惑,转过头去看时,却见苏绮年手里握着湿帕子站在榻前,两眼直勾勾盯着穆衍出神。
“喂!”靳元十分不满地走过去,伸手在苏绮年眼前晃了晃∶“苏爷?苏绮年!”
苏绮年难得听见靳元唤她大名,心中一惊,随即回过神儿来,一抬眼便看见靳元气愤的脸凑到自己面前∶“中邪了你!”
“你才中邪!”苏绮年挥舞着帕子甩在靳元身上,前言不搭后语道∶“大元宝,你别说,这混账生得眉清目秀,乍一看还挺好看的……”
“怎么着?看上了?”靳元斜着眸子瞥她,故意戏谑道。苏绮年想都不想抬手又是一拳∶“我替你看呢!”
“被咱苏爷看上可是他的福气!”靳元笑嘻嘻打趣,口无遮拦道∶“要不等他醒了我替苏爷同他说说,让他自此以后就跟了苏爷罢!”
“大元宝!”苏绮年一声怒喝,伸手揪住靳元的腮帮子使劲儿一拧∶“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诶呦诶呦!疼疼疼疼疼!”靳元被苏绮年拧得弯下身子,一叠声叫疼,“苏爷!疼!我信!我信!苏爷手下留情,我再不敢了!”
苏绮年没好气儿地放开手,靳元捂着被她拧出红印的脸颊委屈道∶“要我说也不见得,长得白面书生一般,身上还没二两肉,风一刮就倒,有什么好看的!”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一个!”苏绮年鄙夷地撇了撇嘴,目光回到穆衍脸上,“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偏偏错生在他这个混账身上,要是生给哪个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不知又要惹得多少大姑娘小娘子五迷三道了。”
“光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靳元依旧不服气,抬眼看见榻上自己白天拿来的衣裳,依旧十分委屈∶“今儿那身衣裳可是我今年生辰的时候我娘亲手给我做的,九成新,我都没舍得穿几次!”
苏绮年看了看那间果然还簇新的黛色袍子,又看了看脸上写满不情愿的靳元,笑道∶“那你将自个儿这一身脱下来与他穿,那一件你自己换上,不就得了?”
“不要不要!”靳元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檀木色圆领袍,伸手捂住倒退几步嚷道∶“这一件也是我娘新做的,今儿头一回穿!”
“这不就行了!”苏绮年好笑地看着他,上前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拽,道∶“放心吧元宝兄,今儿这一件就算我的,改明儿我花银子替他重新给你做一件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啊!”靳元听到这话也笑起来,反手搂住苏绮年的肩拍了拍道∶“亲兄弟明算账,我就不跟苏爷客气了,苏爷劳累一天,想吃什么尽管说,你元宝师兄这就下厨给你做!”
“嗯……”苏绮年眨了眨眼,笑道∶“想吃三鲜笋烩鸡和栗子桂花糕!”
“得嘞!”靳元拍了拍手,“苏爷您就等好吧,我下厨去!”
靳元一面说着一面就一阵风似的奔向后厨,留苏绮年一个人在里间照看着穆衍,百无聊赖间,少女俯身趴在榻前,单手托腮看着穆衍,榻上的少年剑眉浓密,睫毛纤长,一双狭长的桃花眸轻轻合上,鼻梁挺括,线条流畅,连薄唇下的痣都生得恰到好处。
“他怎就生得这般好看呢!”苏绮年越看就越是觉得可惜,为何这般好的样貌偏生长给了穆衍这个狗贼,正叹息时,穆衍仿佛做了噩梦,猛然咳嗽起来,苏绮年无措地伸手正想替他拍一拍,岂料一直昏迷不醒的穆衍突然睁开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苏绮年被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加之穆衍根本没给她留躲闪的机会,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人的脑门儿便狠狠磕在一起。
“啊!”苏绮年被撞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踉跄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反观穆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没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又重新躺回榻上,两人一同抱着脑袋哀嚎的场面十分滑稽。
“穆衍你个王八蛋!”苏绮年恼怒至极地捂着脑门儿冲穆衍吼道,顺手把湿帕子扔到他脸上,“撞死了小爷就没人抓你交差了是吧?!”
穆衍也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扯下湿帕子告饶道∶“苏爷你可饶了我吧,我哪里知道你在跟前,这是在何处?”
“六扇门,还能是何处!”苏绮年从他手中抢过帕子扔进水盆,想到要不是自己方才同他凑得极近也不至于被撞,脸上居然莫名其妙发起烧来。
穆衍用手肘撑起身子,突然感受到胸口袭来的疼痛,伸手一摸,却摸在了厚厚的纱布上,苏绮年见他要起身,连忙上前扶住,道∶“我请郎中来看过了,郎中替你开了药,还能活命。”
“多谢苏爷,让你费心了,”穆衍闻言浅笑,垂眸却瞥见苏绮年小臂上随意用布料包扎此番还隐隐透出血色的伤口,诧异道∶“苏爷受伤了?”
“啊……”苏绮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臂上割出的刀口,将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含含混混地答道∶“一点子小伤,不碍事。”
穆衍注意到她依旧穿着那身白日里染上了自己血迹的墨绿色圆领袍,自己却已换了一身干净中衣,眨了眨眼∶“这衣裳……”
“是大元宝的,”苏绮年指了指榻上那件黛色袍子,“都是他的,干净着呢,你谢他去罢。”
穆衍听苏绮年说起靳元,才想起醒来半天并未见到靳元的人影,随即问道∶“靳捕快现在何方?”
“在后厨做饭呢!”苏绮年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道,“今儿忙活了一天,我俩可是一口汤都没喝上。”
“是我害各位捕爷劳累了,”穆衍叹了口气,“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请二位吃饭。”
“你要是有这钱请我吃饭,还不如早些把欠下的银子还清楚,省得小爷四处奔波!”苏绮年冲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
穆衍掀开被褥,一眼就看见中衣上系得十分漂亮的衣带,绝非男子可以系出,半晌后抬眸看向苏绮年,苏绮年的目光也跟着他落在那衣带上,但此番见他看自己,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打自招道∶“不不不……不是我换的!是……是大元宝!大元宝给你换的!”
穆衍瞧她双腮绯红,心中早已清楚七八分,却也不肯戳破,只是浅浅一笑,道∶“多谢苏爷。”
“开饭喽!”穆衍刚从榻上下来,靳元的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饭菜的鲜香味儿,靳元端着两个盘子,兴高采烈地冲进来,“热腾腾的三鲜笋子烩鸡,还有香喷喷的栗子桂花糕!”
苏绮年见他烫得直吹气,连忙上前替他接住一个盘子,靳元一抬头见穆衍站在一旁,随即变了脸色。
穆衍不知所措地走上前去,也想替他接住盘子,靳元劈手一躲,把盘子搁在桌上,沉着脸道∶“可没做你的份儿!”
“无妨,我不饿,”穆衍并不跟他计较,好脾气地笑道∶“今日多谢靳捕快出手相救!”
“你还好意思说呢!”靳元瞅他一眼,愤愤道,“你是不知道你给咱添了多少乱子!要不是苏爷,我也不会救你个王八蛋!”
“在下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穆衍无奈地摊了摊手,“要是我死在了银夔的手里,苏爷拿什么去交差?”
“少来!”靳元气呼呼地打断他,“你身上穿的衣裳还是我的呢!”
穆衍点头笑道∶“方才苏爷都与我说了,多谢靳捕快!”
“谁稀罕你一声谢谢,”靳元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递给早已经迫不及待坐在饭桌前双眼放光的苏绮年,见穆衍在桌边站了半晌,又十分不情愿地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爱吃不吃!”
穆衍正不知是站是坐,苏绮年连忙趁势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悄声道∶“让你吃你就吃呗!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穆衍好笑地端起饭碗∶“多谢二位招待。”
靳元冷哼一声,却见苏绮年嘴里咬着一块儿黄澄澄的栗子桂花糕,手里还举着一块儿塞到穆衍嘴边,含糊不清地赞道∶“尝尝,论做糕饼,大元宝的手艺比香沁斋的厨子还要更胜一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穆衍就着苏绮年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那栗子桂花糕,浅笑道∶“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