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麻烦。
真麻烦。
张莲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血丝淹没在纸巾里，她团了纸巾随手弹到地上。
旁边舔冰棍的小孩因为她不文明的举动投来异样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吐痰啊。”她恶言恶语，无所谓地插兜。
蓬头垢面的女人穿着宽松的老头背衫和裤衩，脚蹬一双磨得发白的人字拖，缩头缩脑地站在路边，活脱脱一个臣服于生活的年轻loser。
“喂，是我啦，阿莲。”
她拨通电话，话筒对面的上司河东狮吼：“张莲，你今天上班迟到就干脆翘班了是吧！我有没有提醒你，啊？！最近老板视察，纪检部的盯我们盯得紧，扣到我的效绩你这两个月的奖金补偿给我！再给我磨磨蹭蹭，你今年都不用领钱了！”
苏山气沉丹田，声宏如雷，张莲调小音量也胜似免提。
小孩的目光中夹杂了同情。
张莲走远两步，压低声音：“出大问题，跑了一个。”
对面停顿了一下，爆发了更大的能量：“@、*%+=&$¥》&｝%！你**！！****！！！”
人们总是很富有好奇心，路边不经意伸长的耳朵越来越多，张莲痛恨他们的八卦。
“合同都要签了，临门一脚的事，谁知道有个人突然就反悔了，我苦苦哀求他，就差跪下磕头了，你也没跟我说他是这样冷酷的性格啊……”张莲苦瓜脸。
她装模作样地卖了几句可怜，干脆静音去别的界面玩贪吃蛇。
街边孩子的表情转向复杂，真会糊弄。
啧，不该掉以轻心。
游戏界面的蛇碰到了墙壁，化为一捧沙。
不过，虽然露了脸，她也留下了苏山的名字。
希望寻仇的人能有点智商，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来为难她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辛苦社畜。
张莲蹙眉。
最讨厌大麻烦了。
**
她去接了张彤，到老高那里的时候孩子正在睡午觉，一脸睡意朦胧地揪着她胸前的衣服，很抗拒起床。
老高摇着蒲扇坐在院子的阴凉里扇风，一脸和蔼地看一大一小，“这就走了，不留下吃个饭？”
张莲脸色不是很好，老高跟没看见似的，笑眯眯地送走了她们，沉浸在慈祥祖父的角色里，敷衍邻居时也说：
“嗐，小孙女，爹妈上班忙，还得我帮着带带，今天她妈下班早，带孩子出去玩会儿。”
邻居惊讶：“真看不出来，你都当爷爷了！显年轻啊！”
老高笑而不语。
**
张莲打了个电话给张三，教他翘班，等张三回了家，她把孩子一丢，缩回房间睡午觉去了，连伤口都没处理。
张蓉跟她一个懒德行，一天都没出过房间，根本不知道他们提前回家了。
到下午五点四十，张莲也没起来。
张三在厨房里摸索着能做点什么应付晚饭，张蓉自觉到了饭点，自动下楼淘米煮饭等姐姐回来，冷不丁被张三吓了一跳：
“我靠！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吓死我了——”
张三被踩了一脚，还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冷眼看小姑娘理直气壮地埋怨自己。
“小蓉？”张莲揉着眼睛出现，一脸没睡醒的表情，“干嘛突然嚷嚷，会吵到邻居的。”
“你今天翘班睡午觉啊？你们组长不扣你工资？眼睛都睡肿了……”张蓉嘀咕，“你脸上怎么了？”
她凑过来，看见张莲脸上的血痕和一块青肿。
“今天骑车骑太快，跟人家碰了。”她说。
张蓉“哦”一声，“你没事吧？要不要赔钱啊？”
“没事没事，他全责，还赔了我五百呢。”
张莲糊弄着，把他们两个都推出了厨房，“今天想吃什么？”
张蓉是个选择困难症，大声喊：“随便！”
“哪有随便这种菜？”
张三张张口，想说什么，突然，沙发上的张彤哭了。
张蓉和张三过去哄孩子。
“彤彤，不哭啊，不哭……”张蓉抱着她颠了颠，张彤不敢挣扎，但不舒服写在了脸上。
“你这样抱她不舒服。”张三说。
“你怎么知道她不舒服？”
张蓉习惯性地挑刺，她把张彤翻过来，看见她郁闷的脸色，讪讪地把她递到张三手上，“你这么牛，那你来抱！来抱！”
张三早在昨天就迅速掌握了抱孩子的方法，他手法高超，没一会儿就让张彤平静下来，滴溜溜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看。
“来，叫姐姐、不对，叫阿姨，来……”张蓉向她拍拍手，热情地哄小孩。
张彤平静地看她。
“她怎么不说话？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吗？也不喜欢走路。姐！姐——”张蓉冲进厨房，“彤彤她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啊？”她指指脑袋。
张莲叹了口气，这都给你看出来了。
“嘘，你不要告诉别人，三婶他们那边不高兴听到这个。”
“生个傻子还不让别人说了，”张蓉小声阴阳，而后阴险地笑，“现世报，他们活该！”
她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孩子的热情，摊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今天发生在明湖公寓的一起凶杀案，凶手闯入家门并残忍地杀害了两位受害人。
张三脸色凝重，安抚孩子的动作也缓慢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场事故应该永不会被世人所知。
这个世界不见天日的事情多了，他们就是专门为人办事的工具。工具暴露后，主人为了甩掉麻烦，无论丢掉还是销毁，在他们，都不会是好归宿。
张蓉心里一跳，莫名其妙的。
张彤又哭了起来。
张三手忙脚乱地哄她，心烦意乱。
他感到一股无人可见的阴影隐隐约约地笼罩在他们普通的家庭生活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个家的核心家主，还一脸倦意地驼着背在厨房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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