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开游戏加了他好友,进入匹配模式。
柏倾选了杰克。匹配来的角色在最简单的军工厂地图上和我菜得不分上下,不一会就被柏倾送上了天,最后居然剩我一个拆椅子的园丁东奔西窜地开密码机,柏倾抻着头要窥屏,被我扭着身子躲开。
“喂喂喂,要抓人凭本事抓。”
最后我还是被找到了,开膛手杰克举着他的大爪子在一旁绅士地让开。
“我陪你开完最后一个密码机。” 柏倾悠悠说。
于是我们便沉默地一起去开密码机。屏幕上的杰克永远以一步之遥跟在绿围裙园丁身后,密码机滴滴滴直响,手机里发出监管者迫近的急促心跳音效,一时与自己的心跳难以分清。
最后一个密码机开完了,我顿时开溜,却被身后拎着玫瑰手杖的杰克一个公主抱捞了起来。
“椅子拆的挺快,不过地下室还有。”
柏倾打游戏的时候很专注,声音也好听,我干脆放弃挣扎,被一路抱到地下室送上椅子,game over。
“他们太菜了,” 我返回主页抱怨道,“我椅子都拆得七七八八了,动动手指点点屏幕也该能苟半条命。”
“是,他们菜,园丁小姐挺厉害的。”
我们挨得实在太近了,柏倾向后轻轻一仰,柔软的卫衣擦过我的毛衣,笑着抬起胳膊摸了摸我的后脑勺。
我僵在原地。
那是很轻很轻的一个抚摸,随我怎么理解都能说得通的一个抚摸。
什么意思?
“再来一局嘛?”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臂,低头看着手机问道。
我正处于宕机状态,刚要开口,就被一个电话震醒。
是爸爸。
我接通电话:“怎么了?”
“听你妈说你一个人在医院呢?开什么玩笑,你去找主任人家理你不?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妈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赶紧回家!”
“可是……那她胳膊和换药的事怎么办?”
“我微信跟李主任说了情况了,换药……下次去307医院找人看看,你别管了,回家。”
电话在那一头挂断,我握着手机,不知所措。
微信家庭群里发来几张截图,我僵硬地点开,那是爸爸和李主任的聊天记录。
【术后正常现象,不用多想。】
李主任是这么说的。
远处分诊台传来机械的电子报号声,面前轰隆隆滑过的清洁车掀起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刺得我鼻腔发苦,眼眶发酸。
感染的伤口呢?皮肤下不断渗流的淋巴液呢?痛到半边身体僵硬,神经衰弱的失眠夜晚呢?也不用管吗?
我想起早上在电梯里看到的年轻女孩和主任,他们彼此依偎的样子看上去真幸福。
李主任也许不知道他的病人此刻正在承受怎样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而这些只需要一把剪刀,一块纱布,一些碘伏,还有主治医师的几句叮嘱和几张止痛药方就可以消弭。
疾病的阴霾只会盘桓在小区里一单元二十三层;九米之上的医生与他的情妇对此或许一无所知,或许并不在乎。
我红着眼狠狠盯着脚尖,苍白的光晕在视野里像天使的翅膀和没完没了的白大褂一样飘来飘去。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再来一局吗?” 柏倾扭头看着我,轻声问。
我艰难地抬头,突然发现他的脖颈不知何时已漫上星星点点的粉红,连着呼吸都粗重而急促起来。
柏倾过敏发作了。
“……难受么?” 我哑着嗓子问他。
柏倾攥着卫衣的领口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看不见他口罩下的表情,却从那发白的指节和镜片后的眼里瞧出一丝竭力压抑的痛苦。
“你呢?” 他问我。
我很慢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开口:“我好累。我好饿。我好难受。”
我把头低下去,很长很长地呼吸着,把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泪意使劲憋回去。
柏倾的手很凉,掌根贴到我的颈侧时还在微微颤抖着。他缓慢又郑重地将我靠到他的肩上,一声不吭地摩挲我的肩膀。
“回家吧,” 他终于低声说,“你家人在等你呢。”
夜色涌起,连廊里连空气都是静谧的,偶有匆匆脚步声从身前响起,又消失在余光的尽头。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某种情绪准确地在彼此的目光中传达。我忍不住轻轻抱了他一下。
隔着一层冰冷的电极片,我感受到他并不规律的心跳。
“好,回家。”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