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莫森，我心里无疑是高兴的。
为了这次久别的重逢，我不知在背后期待了多久。
我期待着与你见面，我的少年。
面前的人黑了也瘦了，长得更高了。
我抬头看着他，宽大的天蓝色校服挂在他的身上，清秀的不似真人。
有很多东西都变了。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透明，我注视着他的时候，那双纯粹的眸子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莫森，看啊，看啊，现在莫森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光予呢！
“额······”
“额·····”
“你先说。”
“你先说。”
我们看着彼此，异口同声。
沉默了片刻，我们相视一笑。
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小野花。
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独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基地。
我们手拉着手，在大片开着蒲公英的草地上奔跑追逐。
午后的阳光像是金子，细碎的照在他额前细碎的发。
我的少年，此刻正是青春的味道。
风里清新，云朵洁白，阳光轻柔，万物可爱。
最珍贵的是，在我寂寂无闻的青春里，曾经有一个少年，灿若星辰，莅临我的世界。
我们仰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偷来的宁静时光。
“莫森，莫森，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要努力考上同一个学校。好不好？”
我侧过身，看着他的半张沐浴在阳光下的脸。
“好呀。光予，光予，我会好好加油的。”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仿佛长了脚一般，跑的飞快。
光予，光予，莫森 启唇叫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它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耳语，是我是我一遍一遍回味的佳肴甘酿。
“光予，你可要争气呀，高中学习紧张，你一定要努力考上好大学。”
晚上吃饭后，外婆把我叫到房间里语重心长。
我看着老人家操劳了半辈子，鬓角银丝片片，心里钝钝的痛。
外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看着那张面容安详的脸渐渐睡去，关了灯，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
我的责任太重了。
我觉得自己爱上莫森了，那个一笑眼睛里都是星星的男孩子，那个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我的影子的男孩子。
我以为，我以为，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后来才发现，幸福可以属于所有人，但是，但是从不会奢求一点点给我楚光予。
从不会给我们两个人。
高三临近高考那天，在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时候，她的病更重了。
但是我走的时候，老人家还是强撑着一直，在灶台上忙前忙活后，给我做了一碗面，最上面放着两个荷包蛋。
金黄金黄的蛋，飘着绿色的葱花，下面是劲道的面。
老人家头发掉的厉害，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满是慈祥的看着我。
看着这个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外孙女。
我盯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掉进碗里。
我怕抬起头，就会在外婆面前掉下眼泪。
外婆不喜欢我哭，所以我不哭。
不在她面前哭。
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乌云翻滚着，我心里慌的厉害。
我死死的捏着莫森的手指，唇咬得发白。“莫森，我好害怕呀，我害怕外婆出事，怎么办？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在莫森面前这么慌乱无助过，他也慌了。
不知道是谁主动抱了谁，少年紧紧地抱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我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瘦弱的身体，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成为我最依赖的可靠。
我渐渐静下来。
当赵楠把我从他怀里拉出来的时候，我的大脑还处于待机状态。
我糊里糊涂的上了车，糊里糊涂的看着莫森的慢慢变小。
如同往常的无数次离别。
我迷迷糊糊的转过头，看着邻坐上的赵楠，泪水糊了我的眼睛。
“赵楠，你说，我还能见到我的外婆吗？”
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脸上还带着晕开的泪珠，眉毛微蹙。
我的眼睛里是一汪水光。
仿佛被轻轻敲击一下，眼睛里的光就会碎开。
赵楠捏住我的肩膀，“会的，光予，会的，你还会见到她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赵楠没有连名带姓的叫我，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和我记忆里那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儿 大相径庭。
我看了他一会儿，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那双纨绔的眼睛里带着克制的深情，致死的温柔和深深的隐忍。
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把头扭到窗边，不去看，不去管，不去思考，不去担心。
这一程，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浸润在一片混沌之间。
18岁，我度过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
我终于完成了高考。
一切尘埃落定。
回去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外婆，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势。
老人枯瘦的像只剩下一份骷髅，僵硬的躺在床上。
她的模样让人害怕，我看到家里的小孩儿都离得远远的。
可是她是我的外婆，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我不怕。
我一步一步走进那个昏暗的房间，一步一步走向给了我第二场生命的人。
明明只是几步之遥，我觉得自己走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我的喉咙梗塞的痛，像是卡里了一根鱼刺。
“外婆，光予来看你了。”我出口的话沙哑的连我自己都震惊。
我走一步，就叫一声。
我走一步就叫一声。
“光予，来了。”
外婆树皮一般皱巴巴的眼睑睁开来，僵硬的眼珠转了几轮，然后定住我的身影。
我看的出来，她一直忍着，就是想见我一面。
外婆，外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束手无策，我什么都做不了，这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像沙漏一样流失。
外婆极力张大了嘴巴，是一条即将渴死的鱼。
“幸······福·····，要······幸······福。”
我不知道一个即将濒死的老人忍着死前的挣扎只为见一个人，这种与死神赛跑的感觉有多么痛苦。
我知道，外婆现在活着的每一刻都在痛苦着。
她没有撒手，没有解脱，只是为了我。
在我震惊，无助，痛苦的眼神里，外婆的眼睛闭上了。
闭上了，外婆闭上了眼睛。
自此以后，光予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那个对她嘘寒问暖的老人家。
原来失去一个至爱之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心密密匝匝的痛，喉咙也痛的说不出话。
我死死的抓着床上的木质边角，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跌在地上。
失去一个至爱之人的感觉是如此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间让我呼吸不过来的小屋，失魂落魄。
“怎么办？怎么办？”我眼前一阵眩晕，死死抓着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人的衣角，脆弱，无助。
“别怕，别怕，你还有我呢！光予，光予，不怕，你还有我呢！”
外婆说让我幸福，对对，我要幸福。
外婆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我让我幸福。
对对对，我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人。
赵楠？
我疏离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尴尬却不失礼地道了一声谢。
“楚光予，为什么？你有什么难过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太自私了，你的心太小了。还有我呀，你还有我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呢？明明我陪你的时间比他长，为什么，为什么，后来者居上？光予，光予，你转过头，你看看我呀，你他妈的看看我呀，只要你转过头，我就在。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睛只有他？”
我皱了皱眉，转过身看着一脸受伤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许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他真的长高了，眉目张扬热烈。
他看着我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希望我可以过去，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可是，我刚失去了至亲，脑子里乱得很，童年从小长大的人竟然喜欢我？
我脑袋里乱的像一团糊，我眼睛无神，面容冰冷。
我听到我的声音一点一点挤出喉咙。
“对不起，你很好，我不配。”
我走了，脚步踉跄。
晴空万里乌云密布。
满怀期待瞬间化为泡沫。
少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化为碎片。
眼前彩色的景色一点一点的化为黑白。
看吧，她不喜欢你。
你他妈就是一个可怜虫。
看呀！光予，光予眼里眼里从来没有你。
这一刻，赵楠体味到什么是心碎的感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和陪伴，呵呵，等到最后，竟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我他妈和莫森究竟差在哪里了？
他为了她那么努力的学习，生生从一个学渣考进最好的高中，为了她学习那么多的技能，可是就算那样，他依旧得不到她的爱。
为什么，为什有些人凭空出现就能得到她所有的爱？
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她所有的注意？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下雨了吗？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
晴空万里。
脸上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两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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