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深相知

“莫森，莫森，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做作业吧。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我可以帮你提升成绩的。”

相对于大人的八卦，小孩儿，特别是女生的八卦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妙。

在一个同班同学眉飞色舞的唾液横飞之后，我大致了解了莫森的家庭情况。

爸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妈妈是个精神有些问题的人，早些年也去世了，他的上头还有一个大了十几岁的哥哥，在城里打工，家庭条件很差，需要村里补助；学习也很烂；额，人缘就更不用说了，几乎班上的同学见到他都要捂着鼻子绕道走。

哎，在听了一番抑扬顿挫的演讲后，深深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虽然自己也比较不幸，可是莫森，要比她不幸多了。

莫森比较瘦，一份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一把揪住他的书包带子像抓小鸡儿一样把他带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无视远处的赵楠一副跳脚的猴子抓耳的傻蛋模样，不由分说地把莫森摁到石凳上，自顾自的写起作业。

我余光瞥着小孩儿似是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叫了我一声，“姐姐，这道题目怎么做？”我假装才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同时，我想起了，我们同班而且同岁，也是他之前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存在感那么低，而我又极力想在外婆面前表现，让她开心，总是在低着头学习，当然不会注意到班上还有这号人了。

顷刻间，我的脸也红得像一个猴子屁股。

我嗫嚅着，“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叫。你叫我光予就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像是从喉咙管里挤出来的一样，也没管他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他竟然听到了，连我自己都惊讶的不得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

“光予，光予，光予，光予。”小孩儿张了张嘴，喊了好几遍。

“好了好了，一遍就行了。”我摆了摆手，豪横的一把捞过作业就讲了起来。

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是害羞了，哎呀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晚上，我就被外婆训了一顿。

“光予，你跟那家的小子讲作业了？先把你自己的学习搞好，你要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有一个好未来，你妈妈走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你要争气，让村里的势利眼都好好瞧瞧，这就是我家光予。”外婆挥舞着锅铲，在灶台上忙活的像个陀螺。

我坐在灶台下面，不断地向灶里添加柴火，火烧的旺旺的，火光映照着我的脸，脸也像火光一样红红的。

我蜷起身体，默默看着灶里的柴火烧的飞旺，看红色的火苗在黑色的柴火间跳舞。

妈妈走后，这样的话听了太多太多。

有谁会知道，我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我的肩膀也很稚嫩，可是我的精神被这样的话一遍一遍的冲刷，从最初的难过到现在的苍凉，我的世界一片苍凉，唯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让我有一刻的感觉。

我也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外婆，我听话。”我抬起头，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外婆，眼睛在火光里闪烁着破碎的光。

外婆的家里成员很多，每次做的都是大锅饭。

我明白她的艰辛，她的不易，知道她为了争取到我的抚养权，可以让我无后顾之忧的住在这里废了多少心思。

她希望我变好不被大家庭里的任何一个人瞧不起，我想让我用成绩来证明，我是有用的，我虽然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有学习，可以称为他们日后拼命巴结依靠的摇钱树。

村里就是这样。

再好的地方，对于我而言，也是寄人篱下。

在热闹的地方，也不是我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地方，它是我的。

我不用害怕舅母嫌弃的目光，不用害怕自己随时被赶走，重新滚回到那个女人自杀的房子里。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外婆，莫森，我真的好害怕呀。

光予真的好怕呀。

当家里所有人都在吃着晚饭，说说笑笑。

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们才像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没妈的可怜虫。

我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盯着灶里的余火慢慢燃尽，心里满是悲凉。

我是一个孩子，但是我的心田荒凉一片。

从那以后，我和莫森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如果再加上死乞白赖狗皮膏药一样的赵楠。

我们一群孩子下水摸鱼，我渐渐了解到，或许莫森学习上有一些缺点，但在生活上他真的是一个天才。

听到我不加掩饰的夸赞，赵楠痞痞的蹲在河边的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呸的一声吐出来，刚刚摸着鞋帮子的手扣着鼻孔，不屑一顾地说。

“蠢女人，夸谁呢！老子在这儿呢！移情别恋的丑女人。”

我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儿，静静的瞧着他故作受伤的妖娆着侧着半身，掩着面，一副被渣男伤了身的样子。

狗男人，老娘大度，不和你计较。

我踢死这二货心都有了。

捉鱼的时候，这家伙跟个爷似的，金贵的使唤不动；吃鱼的时候，活像一个饿死鬼投胎。

真丢人，我嫌弃的挪开，看着二大爷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饕餮般风卷残云。

我真想一巴掌呼死这男人，关键是莫森在身边，我不能暴躁，忍住，我要忍住。

我紧握着拳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不用看也知道很丑。

我们嬉笑着，打打闹闹着，唯有此刻，我活出了自我。

我侧过脸，看着莫森挽着裤脚在河里收渔网，夕阳的余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神明，他抬头擦汗的时候，我仿佛真的看到了神明。

莫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有多么叫我惊艳。

你不算好看，可是此刻我觉得伏遍晚霞，鲜艳如此都为之失色。

那么多年以后，这幅画面仍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伴我埋入地下，变成尘埃，抚上你少时的稚嫩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