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张良学到了一个新的解压方法。
所谓“休息”并不一定指玩手机游戏什么的,也可以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看课外书什么的——来放松自己,借此达到“休息”的效果。这样可以比较容易地控制放松的时间,不至于一玩儿起来就没完没了,反而耽误了正事。
不过课外书这种东西是不允许出现在班级里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没收走。所以机智的张良同学换了种策略——画画。
他没去过专门的培训机构学习美术,画画不算特别好,但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好但是不完全好(狗头))
偶尔在疲倦的时候随手画上几笔,的确能让人身心愉悦。张良很高兴能学到这种减压的方法,他可不想真的成了个只知道低头看书的“书呆子”。
这天晚自习,为了缓解先前上课时脑中的混沌,张良决定先画点什么。
但是画什么好呢...好像想不到特别想画的东西...干脆随缘?
张良百无聊赖地想着,握着黑笔的手随性地在白纸上勾画起来。
他正一手撑着下巴画得起劲儿呢,一只橙色的小狼鬼鬼祟祟悄悄咪咪凑过来,伸长脖子往他的桌子上看了一眼:
“原来你还会画画?”
今晚的晚自习没有老师看堂,大家在乖乖学习之余也偷偷地放飞自我起来——班上关系好的这几个凑一堆,那几个坐一块儿,一边学习一边低声讨(聊)论(天)。嘛,反正只要不影响到周边的同学,这种小动作都是被大家默许的。
“一点点吧,”张良余光瞟到百里玄策在旁边坐了下来,没有停下手里的笔,“今天不训练?”
张良平时基本不在别人面前画东西,知道他会画画的人估计屈指可数。
不过,比起这家伙为什么要坐过来,他更好奇今天晚上这头狼怎么破天荒地没去训练。平时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早就去操场了才对。
“体育老师今晚有事,算是雨天以外难得的放假了嘿嘿,”两颗小虎牙笑得灿烂,“好久没上过晚自习了,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这就是你‘千里迢迢’跑过来坐我旁边的理由?”张良扭头冲他一挑眉毛。
“对呀,反正大家都这样,而且你一个人也无聊。”百里玄策眨眨眼睛,相当真诚道。
淡淡的洗发水味伴随着他的目光悄声无息地降临。柠檬味的,闻起来很清爽,张良挺喜欢这种干净的味道。他好像也明白为什么体育生们一打放学铃就都撒开腿集体飞奔出教室了。
“我不无聊,谢谢。”他否定了对方的说辞,回过头继续画画。
“你都在画画了还不无聊?”百里玄策不依不饶。
“这叫放松,懂?”
“好好好,放松放松,”百里玄策频频点头,“那我就在这里坐着看你放松,不烦你。”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着,可他那条不安分的大尾巴可不那样想。它调皮地摇啊摇,在张良旁边蹭啊蹭的,时不时还会轻轻拍一下他的背和大腿。
“已经在烦了。”
在又一次被那大尾巴拍到之后,张良假意生气地把橡皮往桌子上一摔,可怜的橡皮在桌面上发出了“咚咙”的哀怨声。
“唔,我错了,我闭嘴,我不动了,别赶我走。”
百里玄策立马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耷拉着耳朵趴在桌子上,脸藏在胳膊后面,只眨巴着两只眼睛瞅着他。
这哪里是狼啊,明明就是只黏人的大金毛,或者德牧。
张良心里有些好笑,垂下眸子:
“只要不烦我就随你。”
“耶~张良最好了!”
话音刚落百里玄策便抬起脑袋冲他摆剪刀手,两只耳朵也跟着兴奋地弹了起来。
“说好的闭嘴?”
“唔,我错了我错了。”
百里玄策又悻悻地用双手捂住嘴巴,缩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的样子看上去乖巧极了。
张良真的快憋不住笑了。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体育生居然会乖乖地听自己的话,这画面怎么总感觉有些喜感呢。
他假咳一声,把那呼之欲出的笑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画纸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画得没有刚才那么顺利。
百里玄策的存在像一块磁铁,即使明知道那家伙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也总能莫名地吸引着他的眼睛和思绪,时不时地就想往那边瞟一眼,或者开小差似地回忆起他们之前做了什么事。这种奇异的感觉着实挠得他心痒痒。就像把开着游戏和音乐的手机放在正在看书的孩子旁边一样,孩子会很难忍耐住诱惑不去分心看那手机,即使眼睛还在盯着书,脑子里估计也装不进多少东西吧。
张良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继续画下去的,只有那支黑笔在顺着什么的牵引而反复勾画着。直到百里玄策的一句话才让他终于如梦方醒一般——
“你这画的...是我?”
洗发水的香气混合着洗衣粉的味道俯冲进张良的鼻腔,叨扰得他竟然一直没能发现,自己在纸上留下的纵横的笔触连接在一起,赫然是一个狼耳少年竖着耳朵眺望远方的模样。
那眼睛,那侧脸,那耳朵,可不就是...
“吭,谁说这是你了,随手涂鸦而已。”
张良暗暗倒吸一口气,红着脸胡乱地解释着,抓起那画纸想把它赶紧藏到桌肚里,却被身旁的百里玄策一把夺过:
“哪里是随手涂鸦了,明明就很好看。”
他似乎是真喜欢那画,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还不让张良拿回去。
“你喜欢画画,为什么不去学美术啊?至少是感兴趣的科目,学起来肯定也更有劲儿。”
百里玄策把那幅画严严实实地压在胳膊底下,似乎是生怕一不小心被张良给抢回去了。
“水太深了,不想蹚,”张良见拿不到画,只好胳膊枕着下巴趴在桌上看着他,“你呢,为什么学体育?因为喜欢?”
“当然,我一直都喜欢体育。啊,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点成绩的原因,”
百里玄策挠挠后脑勺,比划了一个“指尖宇宙”(狗头),
“而且,我想变得更强一点,这样就可以保护我哥哥了。我哥哥他身体不是很好,我们还小的时候他经常被欺负,但他什么都不说,每天都很温柔地对我笑。现在我长大了也懂事了,我不想让他再受委屈。”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难得略显得几分羞涩。
说实话,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招惹自己的狼崽子居然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着实让张良有几分意外。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张良是独生子女,他也挺好奇有个哥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那是,”百里玄策很骄傲地昂起头,“你不知道,我哥之前带了个叫铠的家伙回家吃饭,虽然我哥说那是他朋友,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家伙肯定欺负我哥了,我的直觉不会错的。要不是他看上去很壮很难搞定的样子,我绝对要上去揍他。连我哥那么好的人都欺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呢?”
“然后?可气人了!那个臭铠还跟我抢肉吃!那肉明明是我哥专门做给我吃的,他还跟我抢!”百里玄策噘着嘴巴,满脸不服气,“而且...我还...抢不过他...”
他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回想起了那天的遭遇,气愤无处发泄,最后干脆“咚咚”捶了捶桌子。
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不大高兴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来你那天过得很充实,”
张良伸手按住百里玄策的胳膊,对前面的同学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等那人扭回头才又压低了声音问百里玄策,
“那个叫铠的人长什么样?”
“他呀,又丑又老又讨人厌,跟我哥可不能比!”百里玄策一脸嫌弃,就好像铠正站他面前似的。
“你这主观色彩可太严重了,”张良摇摇头,“那你哥哥呢?”
“我哥那当然是又帅又白又温柔了!你不知道我跟我哥走在街上的时候,会有多少小姐姐来跟他搭讪!”
一说起哥哥,百里玄策得意的神色就全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仿佛在说的不是他哥哥而是他自己一样,
“嘛,当然也会有人跟我搭讪的。”
略显尴尬地停顿了一下,他又这样补充道。
“嗯...我想想...”
张良思考着,扭过头上下打量着百里玄策。
“干嘛这样看着我?”后者噘着嘴巴问道。
“我在想象你哥长什么样,”
张良回答着,又多看了百里玄策几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肯定跟你哥长得不像。”
“...内涵我?”
“嗯。”
张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全然不顾旁边百里玄策不服气地轻轻捶他的拳头,兀自拿起笔勾画起他想象中的“哥哥”形象:
帅气的脸庞,温柔,又会照顾人...大概会是个很完美的人吧。
跟他弟弟一点也不像。
百里玄策见张良不理他,缓缓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一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认真画画时的侧脸,悄悄细眯起了双眼。
这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第一句话破天荒的不是“把书翻到xxx页”,而是:
“年级要举办黑板报比赛,每个班都要出自己的黑板报,有没有会画画的同学愿意报名的?”
底下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应班主任。
可以理解。黑板报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惊艳的只是一个瞬间,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便熟视无睹。况且,高中教室里前后两块黑板有时候都会用来写关于课程和作业的信息,这就意味着即使出了再精美的黑板报也会随时面临着被几秒钟擦掉的结局。再者,现在虽然没有高三那么紧张,但也正是巩固和提升的时期,大家都紧抓着时间往前赶,恨不得一天当两天来用,又有谁会主动提出做这种花费冗长的时间和大把的精力却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集体活动还是希望大家积极参与的啊,等明年可就真的连想参加都没机会喽。”
教室里沉默得尴尬,班主任的目光在一张张脸庞间来来回回穿梭了好几遍,最终也只得苍白无力地补上了这么一句。
张良知道这种事情从来与他无关。他刚低下头准备翻开课本,就听到一个声音飞鸟一般窜了出来——
“老师!我推荐张良!他画画可好看了!”
“...啊???”
他“刷”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站在那里,扭头咧着嘴冲他傻笑。
喂喂,这头蠢狼,到底想干什么啊!
“嗯?张良同学可以吗?”
见终于有人回应自己,班主任也自然很高兴地立马把包袱甩了过去。其他同学也纷纷扭头看着他,有几个人小声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家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让张良感到浑身不舒服。
要是自己再不做声的话可就真得接下这个烂摊子了。
想到这里,张良忍不住也站了起来:
“老师,我不会画画,别听他瞎说。”
“谁说的,你那天画的明明...”
百里玄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张良埋怨的目光给压了回去。
见百里玄策识相地住了口,张良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下来。他看到百里玄策似乎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耷拉着耳朵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团。
张良一手撑着额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什么啊...自作主张就算了,还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大尾巴狼!
“黑板报的事情先放着,如果有愿意参加的同学可以课下再跟我说。我们现在先上课...”
张良都不知道自己这节课是怎么度过的,天气热得让人焦躁到不行,他手里的黑笔在草稿纸上划得乱七八糟。
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他画画可好看了”。
“这个蠢货...就这么想给我找点事情做?”
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活动基本上都是很少参加,巴不得一直低调地做个谁都注意不到的小透明,平平淡淡踏踏实实的才最好。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好活计,为什么必须得让自己来做?
在心里抱怨得上头,他的眼睛就止不住往百里玄策那边瞟。远远地看过去,那家伙似乎一整节课都保持着蜷缩的样子没怎么变过。
“...奇奇怪怪。”
下课了,张良合上书本,不用抬头都知道那头蠢狼肯定要过来。他站起身,抢先一步走出教室来到走廊,扒在外围的扶手上。
暑气还未散去,室外还是那么热,太阳还是那么烈,让人不禁想感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张良撑着下巴,眺望不远处操场上零星的几个人影。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平静不下来,反而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生气,明明可以不去理会的。可是,就是莫名地,心里总惦念着这件事,然后就会很生气。就像一个杯子里面装了半杯水,轻轻晃一下杯身水就会咕噜响一声,告诉你它还在里面,可杯盖是盖着的又倒不掉。
隐约听到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那个,张良...”
“不画。”
直截了当的回答,丝毫不留情面。
“你...在生我气?”
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肩膀上。
“不然?”张良回过头,眉毛一挑反问道,“你应该也清楚,我对这种事情从来不感兴趣,”
他转身紧紧盯着眼前的小狼,语气又加重了些,
“而且,我更不喜欢被别人自作主张地安排做事情。”
“我,我没有刻意安排你!”百里玄策一愣,使劲儿摇着头。
“既然这样,就别强迫我了。”
张良说着,转回身子趴在扶栏上。裸露的胳膊压在金属的扶栏上,略微有些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他默默地俯视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头枕着胳膊发呆。
仔细想想,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画,只不过是不想自找麻烦浪费时间做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情罢了。
他知道百里玄策还站在自己背后。但奇怪的是百里玄策既然一直没走,却又不动作不做声。这似乎不像是作为行动派的他的作风。
正当张良想着要不要转身瞅他两眼的时候,他倒抢先一步,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张良的衣袖:
“可是,我觉得你的画真的很好看。”
张良早就知道百里玄策不会那样轻易放弃。他稍稍撇了撇嘴角:
“交给去年负责的同学们就行了,就算他们不愿意老师也会要求他们做的,又为什么必须得是我参加呢,”
“都说了我那些画只是涂鸦,而且我也没正经学过,自娱自乐罢了,”他忍不住摇摇头,“再说,我还有编导的东西要背,午休本来就宝贵,我又哪来那么多时间去构思去排版去画?”
“......”
百里玄策站在他身后半天说不出话来。张良低头,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眯起眼睛。
好像说得有点过了...这家伙其实也没什么恶意。时间挤一挤的话,其实也是有的。
不过...
张良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道:
“明白了吗?我...”
“我,我帮你一起,好不好?两个人一起的话绝对会快很多的,那样你就有时间午休了,”百里玄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
“而且而且,如果你答应的话,我...我...”
他似乎有些迟疑,眼睛眨啊眨的,似乎是在拼命地思考着用什么条件说服张良,
“我...我的T恤随便你画!”
结结巴巴了半天他才勉强憋出来这么一句。
“T恤?”
张良有些莫名其妙。这跟T恤又有什么关系。
百里玄策见他好像有些兴趣,连忙点头:
“嗯嗯,我训练的时候会穿的T恤,都是纯白的,给你当画布,随你画,你画成什么我就穿什么,随便画几道杠都行,就算写一堆骂我的话在上面我也穿,”
“好不好?我真的超喜欢你的画,求你了。”
他轻轻拉起张良的一只手,满脸真诚地小声恳求道。
虽说张良很高兴会有人说喜欢自己的画,有个人帮自己也的确会好很多,但他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平时一直是个小透明的家伙突然不声不响地揽下了这种事关班级荣誉的活计,一定很容易被泼冷水吧。他自尊心强,被冷嘲热讽的话绝对会耿耿于怀好些时候。
再说了,百里玄策给的这算是什么鬼条件啊,一点也不诱人。先不说自己有没有时间给他画了,要是真随便画了什么东西上去,他那群迷妹不得追着自己打。
见他沉默,眼前的小狼耷拉下耳朵: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
他这样说着,又抬头冲张良露出一个很爽朗的笑,
“不过,我还是想...想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画,真的。”
温热的手心摩挲着他的手掌和手背,热量却一个劲儿地向上直窜,躁得张良脸颊发烫。百里玄策的手掌与他相反,是比较粗糙的类型,还长着好几个茧,估计是因为训练而磨出来的吧,摸上去硬邦邦的。有一个茧还一遍又一遍地蹭着他的手,存在感直接拉满。被这样的手牵着其实真的一点都不舒服,反而还有些难受。
但是他也不讨厌。
“那什么...”
“嗯?”百里玄策歪头。
手里的摩挲感同时停顿了一下,那个茧的存在也瞬间消失了。
张良偏过脸,犹犹豫豫地小声道:
“...我再考虑一下。”
犹犹豫豫的还有他的掌心,在小心翼翼地往那个茧上靠。
“!!”
百里玄策立马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拽着他的手,连带着胳膊使劲儿上下晃:
“嗯!你慢慢考虑!”
“你别...很疼啊喂!”
张良感觉他整条胳膊都要被卸下来了,连忙喊停。
真是,这家伙怎么还总这样没轻没重的,就算再高兴也不至于吧。
百里玄策也意识到有些过了,连忙松开并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缩着脖子尴尬地傻笑两声。
“...蠢狼。”
橙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映在张良眼中,惹得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叮铃铃,上课铃声回荡在走廊里。张良强忍住笑意,装作漫不经心地拉了一下百里玄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