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故事关于一个少女。
登船的时候,少女身披一身零落红纱,素色丝帛遮面,垂首敛眉,默然不语。直到好奇的渡客问起来,一个美丽又神秘的故事才在人们眼前徐徐展开。
少女是在一个上元夜里同男子相识的。
那夜月色晴朗,疏星高挂,冷冽的空气里隐隐传来摊贩上兜售荷花酥和龟苓膏的香气。少女戴着一顶镂空面具,提着长灯笼,独自在青黑色的街巷间打转。
宝马雕车辘辘而过,蛾儿雪柳暗香浮动,一切都热闹欢乐,唯独少女心怀戚戚——参与这上元节的热闹是她偷出来的机会,第二天的生活会怎样,她一无所知。
不远处的街巷上悬挂的花灯在夜空中旋转摇曳,绽放出莹莹光彩。少女想了想,决定凑近看看。
闹市人多而杂,不一会少女就转晕了方向。她捂着面具回首,撞掉了身后人手中的折扇。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撞见了他。”
少女猛地抬起头,视线与男子相触。
一夜浪漫就此开始。
少女不知道男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但是跟着他去猜了灯谜,放了河灯,在长长的巷子里携手奔跑,在卖香粉的小铺前巧笑玩闹。
星河璀璨的邕陵江畔立着一对璧人,他们红着脸,低着头,执手向神明许愿岁岁常相见。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还差点什么。比如这对年轻爱侣到底有没有冲破世俗的束缚互许终生、日后的生活幸福与否,可是少女说什么都不肯再讲了。
艄公哑笑两声,半开玩笑地宽慰那些八卦的渡客们,说有些时候没有结局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少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久后,摆渡船靠岸,众人纷纷从衣襟内掏出一吊钱递给艄公,唯独少女扭捏犹豫许久,迟迟不起身。
“怎么了,姑娘?” 艄公善解人意地问道,“眼下拮据的话就算了,总之你也要回来的,那时候再付也来得及。”
少女摇摇头,似乎是狠了狠心,从袖中掏出一叠方帕递给艄公,果断地下船离开了。
艄公微微一愣,心中奇怪地展开帕子。他定睛一看,只见丝帛上以上好的锦线绣着一盏上元节的莲花河灯。
……
当天夜里,自对岸渡回陇南的船上多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面有倦色,眼下青黑,频频打着哈欠,浑身腥臭酒气。这一次还没等旁人问起,他就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
“麻烦,真是麻烦!”
“怎么了?” 有多事者接话。
“我真是不想上这艘船!” 少年揉了揉眼,低声骂了两句,“不就是两个月没回信吗?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真是好大的胆,竟然偷跑出来找到我家里去了!”
“嚯,小兄弟艳福不浅呐!”
“哪里是什么艳福,明明就是孽缘。” 少年长叹一口气,神色稍稍恢复平静,“那年上元节,我真不该同她遇见的。自此之后,她就缠上了我……我能怎么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总得出去躲躲吧。这不,干脆过江去,找个窑子睡两天。”
艄公的目光稳稳地投向遥远而黑暗的天边。他划一划船篙,悠悠地唱起了一首民歌,歌里是一对少年少女相爱的故事。
下船时,艄公将少年叫住。
“怎么了?想讹钱?” 少年警惕地捂住自己的钱袋。
“不是。” 艄公摇了摇头,将上午得来的那一方帕子递给少年,“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想应该交给你。”
少年接过帕子,面色变了又变。
“她……她竟然……是她给你的?”
艄公沉默点头。
少年抬起头,眼底是两抹不甘心的红:“送我回去!我得去问她,到底为什么把我送她的东西随便给个老艄公!”
艄公慢悠悠地收了篙,靠下岸,一只脚踏出船外:“年轻人,渡船起航是有固定时间的,你要是想回去,等到明天上午吧。”
“那怎么行,明天上午她都要被我父亲打死了!”
艄公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很轻地叹了口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闪亮的夜星高高挂,一如许多年前的某个上元节。
这就是鸳鸯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