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浸染深渊的污秽,
我依旧如此信仰您。
朵瑞儿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
富裕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小小年纪就被选为圣女候补,拥有相当显赫的地位,她几乎就是每个普通库索女孩向往的对象。
在她跟着圣女歌颂光明的时候,总是有不少年轻女孩投来羡慕的目光,当然,在神明的注视下,也许只能有羡慕。
但是朵瑞儿并不虔诚。
她并不喜欢光耀会的气氛,也不喜欢整个库索人人祈祷的氛围,也不认为所谓的“莎妮”光明神真的存在,“祂真的存在吗?祂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呢?”朵瑞儿总是这么想。
如果不是那一天,也许她一辈子都会是出色的人人赞叹的好“演员”。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一天。
朵瑞儿亲眼见到了世世代代被供奉却从未神降过的神明。
一团光晕中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带着丝丝暖意和大把大把的威严,像金币一样漫不经心地丢弃在无信的女孩身上。
“那是神明!!”
她不知为何这么认为。
更应该说,她确信那就是“莎妮”!
女孩屏住呼吸,她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欣喜的情绪占满了精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更或者,是不解。
神明却没有过多的停留,未留下只言片语便匆匆离去。
弱小的圣女候补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却发现眼睛里的世界已经模糊不清,连同她破碎的世界观一起擦进泪水中。
从此之后,大家都觉得朵瑞儿变了。
她变得更加自信,更加虔诚,连唱颂歌的时候都更加努力了。
她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信徒。
信仰着她的“莎妮”。
“我能感觉到祂的存在,祂在注视着我。”
她无比忠诚的单手扣圆放在额头上。
这是祈祷的手势。
她那么虔诚,那么努力,好像要忘记曾经不虔诚的自己一样。
直到又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天。
朵瑞儿感受不到了。
神明的光辉在刹那之间离开了命运的宠儿。
“是我不够努力对吗?还是说,您在生我的气吗?”
已经继任圣女的朵瑞儿向着祂的神像寻求答案。
可惜神像不能说话。
“不对,那一定是我还不够虔诚!神明大人觉得我还没有资格得到祂的垂怜!”
朵瑞儿目光坚定,她要重新获得神明的注视。
大家都知道,这届的圣女是最虔诚的信徒。
虔诚到,有点可怕。
她推掉了所有事务,从此再不见人,她没日没夜的钻研着所有圣典并且倒背如流,要知道那些圣典个个厚到能拍碎坚果,大大小小的神像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她别无他物的家中,她每天的状态与其说是信徒,不如说更像个疯子。
或者说,
为了追寻她的神明,她现在就是一个疯子。
“希望祂可以再看我一眼。”
但她期待的神降和注视并没有到来。
回应她的只有一段诡异的回响。
来自深渊的,绝望的,痛苦的,疯狂的,充满占有欲的,回响。
“那是我的神明吗?”
“那是我的神明吗?”
“那是我的神明吗?!”
无助的女孩颤抖的如风中残烛,
“我的神明,注视我的神明……”
女孩紧紧握着自己的耀徽。
“如你所见,那就是你的神明。”
“即使祂已经变成那个样子。”
无声无息的意识在女孩脑内回响。
“莎妮是我们的神明,我们作为祂的信徒,应该把祂从深渊中拉出来!”
坚强可悲的女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数十日闭关只以水和面包果腹的圣女大人宣布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我们的神明现在有危险!”
朵瑞儿站在高塔之上,呼吁大家帮助拯救神明。
她圣洁的纯白裙摆静静的原地打了个旋,那一丝微风并没有吹起它。
高塔之下钉死着不可置信的气氛,众人的压抑凝固成一滩不会流动的冰。
“一派胡言!!”
主教苍老肃穆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愤怒。
“何时光明神大人需要你这种实力的人拯救?!”
主教向着神像默默祈祷,
没错,和平常一样。
“光明神大人从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主教紧紧扭着眉,“朵瑞儿,下来!!神明大人不容你亵渎!”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朵瑞儿拼命摇头,“莎妮大人被深渊吞噬了,我听到了,回响,绝望,痛苦的,啊,怎么会,莎妮大人不应该待在那种地方,绝对,那么耀眼的莎妮大人……”
主教把朵瑞儿强硬地拉下了高塔。
一场闹剧这才停止。
朵瑞儿因为过度煽动被软禁在高塔之下。
在哪里,她遇到了一个怪人。
她叫本格菈。
“奇怪的名字。”
“嗯,随便你怎么想。”
本格菈稍稍瞥她一眼,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书上,完全没在意这位圣女大人。
“希望莎妮大人平安。”朵瑞儿祈祷着。
本格菈继续翻动书页,并未抬眼。
“你不想祈祷吗?莎妮大人会回应你的。”
“祂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回复你们?”
本格菈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精神还在书海里遨游。
“你相信我说的?你知道莎妮大人有危险?!”
朵瑞儿激动地握住本格菈的双手,却又快速放开。
本格菈的双手泛着机械般的冰冷。
本格菈挥挥手,“别在意,这是废土的技术。”
“废土?你去过那里?”朵瑞儿瞪大眼睛。
库索是个寒冷又封闭的国家,三面环山,唯一的出路教廷管理,而废土是距离神明最远的的地方,当然也是库索人最难以想象的地方。
“嗯。”本格菈好像已经习惯了库索人的惊讶。
“莎妮大人祂有危险,我没有错,我必须让他们知道!!”
“你紧张什么,没了莎妮还会有其他人继承神位,你看,现在的库索还和以前一样。”
本格菈手中继续翻页。
“可那不就是伪神,那怎么会是莎妮大人?”
“只要有光明神让你们信仰不就行了嘛,是不是莎妮又能怎么样。”
“那不一样……”朵瑞儿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有什么不一样,光明神给你们能量,你们给光明神信仰。你们信仰的是光明神又不是莎妮本人。”
“我不明白,莎妮大人就是光明神!”
“现在已经不是了,或者说,莎妮现在才是伪神。”
“你不要说这种话!!祂就是我的神明!……不,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莎妮失神的捂上双眼。
本格菈继续翻书,丝毫没有为了女孩的失态而奇怪。
“你还是老老实实信仰光明神吧,莎妮已经没办法给你庇护了。”
本格菈把书放回角落,这才正眼看了朵瑞儿一眼。
“眼睛也……”朵瑞儿惊呼。
“废土的技术而已,”本格菈眨了眨右边的机械眼,“也只有库索人会这么惊讶。”
“库索有莎妮大人庇护,有教廷庇护,这有什么不好?”
“光明神都换代了,作为忠诚的信徒好像完完全全不知情,这就是你们的信仰?”本格菈咬了一口供应的面包。
“神明大人不应该窥探……”
“算了吧,”本格菈又撕下一大块面包,“你不会还真以为只有你知道神明更替的事吧,那个主教老头子心里当然清楚——”
“你说什么!”朵瑞儿打断她,“不可能,作为主教大人他怎么能做这种——”
“为什么不可能,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该死的地方等证明而不是老老实实回国?”
本格菈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继续钻过去看她的书。
“为什么?你会被留下,是因为知道莎妮大人……”
朵瑞儿没继续说下去。
她全明白了。
主教,甚至整个上层教廷都知道莎妮大人已经坠入深渊,只是她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被神明大人注视的唯一,大家都是如此心照不宣的信仰并利用着新的光明神,被污染的莎妮大人就那么简单被丢进了深渊里,无人在意。
说是信仰,不如说就是一场,上位者的狂欢。
光耀会控制着唯一的通路,而如本格菈一样的得知真相的外国人,以缺失证明的名义,被滞留针软禁在高塔之下。
圣光耀港的港口到底有几艘船可以平安渡过?
朵瑞儿不敢相信,但是却不得不相信。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所谓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信仰“莎妮”,对现在的库索来说毫无用处,所以,我们应该信仰着顶着莎妮真名的另一个神?
哦不,莎妮这个名字,也许都是杜撰的。
神明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你我。
“那么,”朵瑞儿茫然无措地看着前方,“我到底在信仰什么?”
前方充斥着黑暗。
没有光。
不知道几天过去了。
“我就知道。”
本格菈单手嫌弃地捡起那张写满字的纸的一角。
上面用血红色的墨水深深地盖上印章。
“这是什么?”朵瑞儿凑过来。
本格菈把那张纸扔到一边,又端起她快翻烂了的书,“哈,明天你就要一个人住了。”
“你要出去了?”
“我要被那个主教老头子‘净化’了,我们天真的小圣女。”本格菈继续翻书,仿佛嘴上的话与自己无关。
“你是说净化仪式……那……”
“是啊,我明天就要死啦。”她的目光没有离开书,说话并不影响她获得书中的知识。
“为——不,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是什么理由?”
“不知道,大概是亵渎神明?”
“你的国家那边呢?”
“谁知道,约斯克那边,大概会给个理由搪塞过去,海难啊,意外啊,哈,我又不是什么知名人士,约斯克不会怎么样的,让一个外国人消失还是很简单的。”
朵瑞儿与本格菈相处了几十天,她知道本格菈是个怪人,她没有信仰,一心投奔在她的机械书里,她在废土留学,本不应该来到库索,只是因为乘坐的船发生了一点意外而被迫停留。
当然,那班船也本不应该停留在库索。
当然,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关于深渊的故事。
总之,这个有点喜欢多管闲事的科学怪人
还挺有趣的。
朵瑞儿有点舍不得她。
“你很厉害,我知道,”朵瑞儿擦擦眼睛,“所以能不能逃出去?”
“没办法,有的时候你们也很厉害啊,”本格菈耸耸肩,“库索的一切构建,都在我未知的领域,或许这就是你们信仰的神奇之处吧。如果有时间,也许我也想好好研究一下,有点可惜。”
“不过天真的圣女大人,”本格菈眼睛紧盯着书,“你觉得你会死吗?”
朵瑞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伪教徒就是应该死去的,那现在……
“……可莎妮大人就是光明神,为什么是我错了呢?”
“我的小傻瓜,那早就不重要了。”
本格菈死了。
她死了。
朵瑞儿没看到。
那个怪人在离开这屋子的时候还拿走了她的书,
对她挥挥手,说了声“再见,小圣女。”
好像只是被带走洗个澡的程度。
本格菈不在了,这间房间里只剩朵瑞儿一个人。
还有她带来的神像。
“……所以说,我的信仰,到底是……”
朵瑞儿越发迷茫。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是啊,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就好了。”
那来自深渊的绝望的回响声也越发清晰。
“啊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就这样……”
回响声夹杂着痛苦又粘腻的气息,湿漉漉地萦绕在朵瑞儿耳畔,咬住她的精神,侵蚀她迷茫的思维。
“你信仰莎妮对吧。”深渊的声音提问道。
“是的,我深深地信仰她。”
朵瑞儿眼神空洞,蠕动嘴唇回答祂。
“有多么信仰?”
“无时无刻。”
“无时无刻?”声音继续提问。
“是的,无时无刻,每一天每一分一秒,我都在想着莎妮……大人……”
朵瑞儿莫名的笑起来,眼神依旧如此,“是的是的,我想着祂,我信仰着祂,我敬爱着祂,即使没有人在乎祂也没有关系,没关系,是的是的,完全没关系,没关系,啊啊,光明神,不重要了完全不重要,不如说,我希望……”
“祂是我一个人的神明。”
深渊跟着发出窃笑声,“看哪,就是这样,你看,莎妮,就是这样……”
朵瑞儿眼睛中不再空洞,而是迸发出狂热的,信仰。
“没错,光明神又怎么样,那不重要,教廷只是利用莎妮大人,只有我,是绝对信仰您的,我信仰您!!只有我才应该得到您的注视,向曾经一样,只有我!您即使跌入深渊,我也依旧信仰您!!”
深渊的回响占据了大片空间,一道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挤了进来,“……不要……不要……信仰……我……绝对不要……”
察觉到声音后,回响声继续变大,把那道虚弱的拒绝声溺入深海。
不知道几天之后,
约斯克一个奇形怪状的电视机毫无感情的播报着:“近日,由于库索圣光耀港发生多起大型海啸事故,为保证安全,前往库索的船只暂时停运。此前经由此地的德泽罗斯号人员不幸全部遇难,经由库索教会人员打捞后找回部分遇难者尸体,经火化后寄回给遇难者家属。”
“老师啊老师,”电视前的少女手指点着骨灰盒,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真的好好奇,到底是什么杀死你的呢?”
少女微微伸了个懒腰,墙上的影子投射出少女腰上非人的附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