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儿、策儿近来可好?妾身好久都没见着他们了。”
二夫人的声音柔柔的,眼圈也微红,似乎刚哭过。
沈老夫人明日要起身去南方还愿,今日一大早便唤了二夫人与程素盈并程素心来交接事务。
沈老夫人刚落座,便听见二夫人柔柔的啼哭。
不如说是一直在哭。沈老夫人想起了她安插在双喜堂的人回报的“二夫人这段时日都在抄写佛经,日日哭泣,思子若狂。”
自上月被剥夺管家之权,又被沈老夫人勒令不准与程家儿女相见,以免教坏他们后,二夫人安分了许多。沈老夫人看在眼里,也暗暗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但不管怎样,对待二夫人的态度,沈老夫人渐渐软化了。
如今安分地坐在沈老夫人下首的二夫人低眉顺眼的,看不出当初端庄稳重的主母气场,倒像是刚进沈府,小心翼翼询问公婆喜好的新媳妇。
沈老夫人有些气闷——
半点没有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的气场。
沈老夫人沈王氏忽然心中一痛……二夫人宋淑和的母家宋家如今在京中已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了,她的母家王家也与远亲宋家一起,都衰落了。
都是谢家!
“妾身身份低微,入程家家门,已是幸极。但妾身见识短浅,妇人之仁,难以担负教养之责,这些日子,劳老夫人费心了。”
二夫人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仅剩下向下弯的嘴角露在外面,显出一副十足的苦相。
沈老夫人心软,似有所指:“这哪里能怪你呢?都是谢家……”她遥遥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程素盈,忽然柔声道:“都是谢家,让我这嫡孙女受委屈了。”
这话一出,程素盈被当场震住。
染香丸掺毒一事,说是谢府所为,实际上尚未有个定论。但沈老夫人此言一出,是相信这事,是谢府干的无疑了,与二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他人显然也听懂了这层意思。
二夫人素来端庄,这时只看着她身旁的富贵缠枝彩釉花瓶出神,仿佛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二夫人的亲信宋嬷嬷此时脸上已然带上了不可一世的笑容,下巴高高抬起,睥睨似的扫视着诸人,似乎又想起了在双喜堂里呼风唤雨的时日。
唯有庶妹程素心,虽然喜色一闪而过,但忧愁又渐渐浮上了面颊,用螺子黛自己描画好的眉毛微皱,不住地朝程素盈的位置偷眼暗瞥。
程素盈内心了悟,这庶妹必然是知道这罂粟是二夫人掺的。
但又如何呢?到底只能是暗自同情她程素盈,却不会说出罢了。
程素盈一时心思五味掺杂,只默默在脑中与小景对话,试图从系统中套出点关于“消愁散恨”的信息来。
当然是无功而返。
“那如此,我便将家交给元娘与卿卿了。宋氏,这些日子,你莫要生事,更莫要与谢府再发生什么纠葛。谢府出了个贵妃,难道我们家……哼。”
沈老夫人语意未尽,但其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祖母,这些日子,我想去云府小住,不是祖母允否?”
程素盈忽低声道,又从袖中拿出一封烫金的请柬,双手捧着,恭敬地献上。
沈老夫人却未接过,使了个眼色给一旁服侍的丫鬟珍珠:“你来给我这老婆子读读。”
珍珠担心地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程素盈,连忙接过那请柬:“及笄之礼一别,又数月未见,妹心甚念。侍奉家中有姿昙,花期将近,邀姊于云府小住,扫榻相迎,共赏奇花。”
“你说……”沈老夫人的声音微微扬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微曲着手指,敲打着那凤头拐杖,每一下都似乎敲打在程素盈的心上,“云家小姐云妤又邀你去云府一聚,盛情难却,你推辞不得?”
沈老夫人的眼睛有些褶皱,平日里看起来只觉得和蔼可亲,可如今那双眼微微向上扬起,平白让人感到几分厉色。
“是,盛情难却,孙女推辞不得。”程素盈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
宋嬷嬷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小姐与云家小姐的关系竟比与二小姐的关系还亲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相当云府的小姐。”
“住嘴!嬷嬷!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二夫人恨恨地瞪了一旁洋洋自得的宋嬷嬷一眼,她捂着额头,觉得上次被沈老夫人教训时,用滚烫的茶杯砸中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程素盈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去年还告知你祖母最重尊卑主仆之别,竟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沈老夫人沉吟几番,挥手道:“也罢,你大了,我这老婆子也管不得你了。只是云府规矩大,你身边的青蔻和海棠年纪小,又不懂事。”
沈老夫人抬眼四望,指了指珍珠:“你向来是个稳重的,就这样,你和大小姐一起去云府。我也放心些。”
珍珠是沈老夫人身旁最懂事的一朵解语花,程素盈受宠若惊,刚想推辞,却突然明悟——她必须要接受的,这是祖母布下的眼线。
她一时心灰。忽又想起小景所说的“若非心中有鬼,怎会因此而风声鹤唳?”摇摇头,将这点杂念甩下。
程素心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沈府与云府又有什么仇怨呢?
又为何沈府对于谢府有着奇怪的惧怕?
若沈府与云府没有嫌隙,又为何祖母会处处打听她上次在云府的所见所闻,又为何会派出眼线在她周围呢?
程素盈暗暗咬牙,嘴唇破了,流出血来,与鲜红的口脂混在一起,显得诡异又凄厉。
待回了缀锦阁,青蔻“呀”地一声叫了出来:“小姐的嘴唇都被咬破了,小姐没有感到疼吗?”
没有感到疼吗?
疼多了,也就习惯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