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的大厅内,格罗琳卡带着切朵奥雷都走了进来。
大厅内是阶梯形的座位,中间有一条宽阔的过道直通布道台,步道台上的东西已经撤下了,只有纹理丰富的实木和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
这里没有世俗的金银珠宝,但墙上的花纹和彩绘的拱形玻璃窗别有意味,圆盖形的穹顶雕刻的神话故事让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古老的神圣之下。
这是圣保尔大教堂的一角,神父给信徒布道的地方。
中间是修女祈祷的地方,祭拜着阿拉颂帝国的真神路瑞恩,体貌是一名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但背生双翼,左脚向前踩着祥云,鬓发上绑着绳圈,垂落下密密麻麻的分岔绳头。
布道台上站着个红衣主教,是个鹤发老朽,颧骨高耸,面容沉静,他未带冠冕,眼皮耷拉着,眼睛就像闭上一样。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穿着很有格调的年轻人,深黑的碎发,茶色的眼眸,抱着胸,点着脚尖。
“现在这里就交给你了。”红衣主教对着格罗琳卡道。
“是,是,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为真神带来更多信徒。”格罗琳卡兴奋地回道。
切朵奥雷都越有名对她来说越有利,圣保尔大教堂是个极为合适的场所。
为了今天,格罗琳卡特意地把红色秀发盘在脑后,用发髻固定住在,并在上面搭上了披纱,穿着黑红色的瑰丽礼服,右手食指还戴着一个坠有紫晶的的银白钻戒,上面深邃的猫眼石就像深渊一样吸引人的目光。
后面的年轻人自从切朵奥雷都进来过后就一直注视着他,他摄魂的眼瞳就像要把人看透一样盯着切朵奥雷都。
可切朵奥雷都从进入到现在脸上的宁静从未变过。
“你可以。”那位年青人说完过后转身去了幕后(布道台后面挂着深红的幕布)。
“这是钢琴天才谢易安,他的即兴演奏尤为出名,七岁时就为皇帝陛下表演过模仿钟表转动的琴声,我邀请了他为你的舞蹈即兴演奏。”格罗琳卡在一旁解释道:“不过他之前拒绝了,说什么‘我才不会为大众捧起的猴子演奏'。我许诺了他种种好处,他终于扭转了心意,不过决意在此之前先见你一面,看你有没有资格成为他钢琴曲的主角。”
格罗琳卡高兴的说:“看来他完全认可了你!”
红衣主教没有看切朵奥雷都,缓慢地走向布道台下左边的小门,不久他佝偻的背影就消失在宽广的大厅里。
“熟悉一下场地吧,下午人就会像鱼儿一样一群一群地涌进来了。”
切朵奥雷都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用脚步丈量着这一方布道台的大小。
...
谢易安是怀特伯爵的庶子,全名谢易安·林迪·怀特,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但是家族的传统束缚了他。
怀特家族每一代都只有一位嫡长子,如果有其他子嗣威胁到了嫡长子的地位,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掉。
长子会继承纯正的家徽,是天生选定的家主,而庶子会继承三代以外父系族人的名字和家徽,意为传承和臣服。
谢易安·林迪·怀特用前六年证明了传统的牢不可破,然后开始学习钢琴,七岁在皇宫的一次宴会上即兴创作《时钟曲》。
他凭着天分很轻易的功成名就了,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一名忧郁的天才。他被锁链拴住,所以寻求一切超脱的事物。
就在刚才,他认为自己找到了。
那只哥布林“切朵奥雷都”跟他的灵魂是一样忧郁、深蓝的。
从看见切朵奥雷都之后,谢易安的手就抖个不停。
在那如同浮雕般隽永的脸部纹路上,有着吸引他的东西。
他将为切朵奥雷都创作一首举世无双的曲子。
...
切朵奥雷都像矗立在山巅一样置身于布道台中央。
榔头敲打着琴弦,低沉的钢琴声有节奏地想起。
切朵奥雷都戴着白色的假发,用丝巾围住尖下巴和弯月般的嘴,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和半截标致的鼻梁,尖尖的耳朵。
上身是光滑的棕色皮衣外套配上白色亚麻衫,下身是棕色皮裤与深棕长筒靴。
配合他现在匀称的身躯,显得怪异的帅气。
台下已坐满了人。
甚至有几个年青的修女站在一旁观看这场表演。
其中一个修女穿得与别的修女不一样,戴着白色金边的兜帽,淡蓝色如水晶般的发丝挤在她脸颊两侧,浅樱色的嘴唇,玲珑精致的琼鼻,一双靛青色的眼眸灿若星辰。
“切朵奥雷都!”
“切朵奥雷都!”
台下的观众有衣冠楚楚的贵族,也有穿着朴素的平民,能容纳三千人的大厅被挤满了,外面还有源源不绝的人流。
当台下的人欢呼起来的时候,就有一小伙人显得与众不同。
他们穿着奇异的服装,色彩鲜艳,花纹繁多,大款式的圆头鞋,灯笼裤,或者镶嵌着羽毛的长裙。
这是克罗比亚非凡喜剧团的成员,他们的演出时间与切朵奥雷都的表演时间撞在了一起。
当他们准备充足,踌躇满志将要表演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剧院空无一人,他们问在扫地的老汉克。
老汉克告诉他们“人们已经看腻了你们的表演,去圣保尔大教堂看切朵奥雷都了”。
“哼,就让我看看这只哥布林能跳出什么东西。”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约翰逊气愤地说道,他是这家剧院的主人。
“虚张声势!真是虚张声势!竟敢盗用古人的名声,他不过是区区一只哥布林!”戴着蓝色假发,披着云帔的年轻人迪恩索骂道,他在戏剧《古蒙雷德》中饰演主角——被放逐的王子,为此他花上了大量的心血。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只有一人安静地注视着台上的切朵奥雷都。
那是一个温婉美丽女子,乌黑的头发如瀑垂下,只在末梢出带点卷,澄澈的眼瞳,面容柔和,抱着一只雪白的肥猫。这是饰演公主的安洁丽忒,戏剧中有猫变成公主的一幕。
肥猫半眯着眼睛,慵懒地靠在安洁丽忒的怀中。
就让我看看吧,你有什么事夺走所有的观众。安洁丽忒专注的表情似乎这么说。
钢琴的音调一直处于低音区,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压抑,仿佛在催促着台上的舞者快点动起来。
在那琴声低沉到极致的时候,切朵奥雷都动了起来。
华丽到眼花缭乱的步伐,与之相对的轻柔的手上动作。瞬间给人们一种撕裂的感觉,仿佛切朵奥雷都的手和脚处于两个时间留宿不同的世界。
钢琴声好像预判了这一幕,谢易安的右手跨越了四个八度,左手仍停留在最左边的琴键上。左手弹得缓慢,右手却弹得飞快,一如台上的切朵奥雷都。
台下的人都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包括那些来捣乱的人。
戴着兜帽的修女神采奕奕地看着这一幕,原本湖面般平静的眸子荡漾起来。
切朵奥雷都手上和脚上的速度渐渐一致,就像两个世界融合起来。
而谢易安的双手却是在琴键上渐渐靠近又悄然分离,不断地重复着这一过程。
似乎在预示着这两个世界的未来——无论如何努力,它们最后都会擦肩而过,永远无法靠近。
这一部分的琴声有着某种悲壮的味道,台下有许多单身汉莫名的留下了眼泪。
连带着切朵奥雷都的舞也悲壮起来,钢琴的声音让切朵奥雷都的舞蹈有了新的生命。
一位戴着金色单边眼睛,白发苍苍,脸上满是岁月洗刷的痕迹的学者情不自禁说到:“也许世界上没有最美好的相遇,但有为了相遇所做的做美好的努力。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了最美好的你,你如诺曼彗星一样与我擦肩而过,当你黯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心里也有一部分随你而去了。”
诺曼彗星和歌雷彗星是天文史上的奇迹,它们是两颗质量一样的天体,会在经过125周年后悍然相撞,有一部分永远消失在星河之中,然后125周年后再世界的另一端相遇。
它们几乎一起出生,从世界的两端开始追逐彼此,但是因为热烈的爱意所带来的惯性导致它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它们会不断重复相遇在分开的过程,知道最后一起毁灭。
它们就像一段永恒的悲怆的爱情故事一样。
诺曼彗星飞行时散发着微黯的紫光,所以常被学者戏称为“爱情故事”里的女性。而歌雷彗星散发着蓝色极光,所以被学者认为是爱情故事里的“男性”。
随着切朵奥雷都的身体渐渐退入魔法制造的黑暗之中,这段伤感的舞蹈终于结束了,大家还沉浸在难以言说的余韵当中。
切朵奥雷都之把两只兽皮靴子留在观众的视线里,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哪两只兽皮靴子上画了生动的眼睛和耳朵,看起来就像两只小动物。
然后兽皮靴子头对着头,开始摆动起来——就像两只小动物你推我搡,你来我往。
有时左边的小动物会踩右边的小动物一下,有时它们一个在说话一个不停点头。
琴声又变得复杂多变起来,谢易安闭着双眼,白玉般的侧颜,勾起的邪魅嘴角和跳跃的骨节分明的细瘦手指让布道台上置身于一种恢宏的氛围之中。
靴子打在木板上“哒哒哒”地响,如同鸟儿叽叽喳喳嬉戏的清丽园林。光芒打在金色的顶盖上,如同夕阳的余晖洒满草地与群山。
左边的小动物挨了右边的小动物一下重击,缩回了黑黝黝的洞中,右边的小动物急忙地追了进去。
切朵奥雷都匿身与黑暗之中,钢琴声却自作多情地演了起来。
“宝贝,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原谅我吧。”他诚恳地道歉道。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算了什么!我早就知道了,你已经腻了我,去找东边树洞的小桃了!”她愤怒地指着他,“别拦我,我要回娘家去!”
“哼,今天你要敢出这个家门。我就辱了你的名声。”他气急败坏地说道。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狗东西,我看错你了!”她的怒火一涌而上,“既然这样,我死给你看!”
“当初你一穷二白,我要不是看你真诚怎么会嫁给你。没想到啊,你这狗东西倒好,喜新厌旧,一奴二主。”说完,她就要往墙上撞去,“既然清白给了你,这条命,哼哼,也便宜你了。”
“不要!”他却在拦在她的身前,脸上还有一到血红的掌印,“阿娇,我是真心爱你的。那日,那日,我去了李桃那,她竟、她竟给我下了迷药,让我每月去她那一次,不然、不然她就要让十里八乡知道我是个不守夫道的有妇之夫。我实在、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刚才也是情急了已。”
琴声到这儿戛然而止,因为切朵奥雷都已从黑暗中走出了。
台下发出一声了惊呼,因为切朵奥雷都重换了一身华丽的打扮。红白色的丝绸衣袍,袖子和腰腹上垂落着菱形连接成的长带,遮住了大半个身体。裤子是海里马斯(是一头身体内嵌满丝线的海兽)的丝制成的,柔软舒适,脚上是一双翘头鞋,手上戴着白手套。
随着切朵奥雷都走向步道台中央,钢琴的声音变得响亮华丽起来。
切朵奥雷都手腕翻转间出现了一枚印着国王阿拉颂七世的金币。
然后那枚金币在切朵奥雷都的手指间辗转腾挪着,以立着倒着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手指间、手背上,甚至在他的食指间疯狂旋转了起来。
“噢,天呐。”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舞蹈!”
人们纷纷向旁边的人联络初次目睹这伟大舞姿的喜悦。
“哦不,这算什么舞蹈!它只是在玩一枚硬币罢了。”潘德没有缺席这场狂欢,虽然他表面迎合着周围的人,心底却在疯狂贬低切朵奥雷都。
同来的还有阿西诺夫,她坐在最前排全神贯注地看着切朵奥雷都,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静。旁边向她兴奋述说的男人自讨了个没趣。
“噫,好棒!”一位短发的娇小少女开口了。她在非凡戏剧团表演的戏剧中是窃窃私语女仆团的一员。
“碧芙!你竟然背叛我们!”迪恩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周围的一些成员配合着露出气愤的表情,一些却面色犹豫。
碧芙被吓了一跳。记起立场的她仍不满地嘟哝道:“有什么,他的舞蹈确实很酷啊。”
碧芙想要征求认可,可她望见面色萧索的剧院长的时候,又把所有的话吞入腹中。
“碧芙,你要记住。可是舞台上这只哥布林夺走了我们所有观众、践踏了我们所有心血...”迪索恩仍喋喋不休地对着碧芙说着。
突然,观众内爆发出一阵惊呼,戏剧团的成员也望了过去。
只见切朵奥雷都的金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台下的观众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这场重大的事故将会破坏完美的演出。甚至连台上的钢琴声都迟滞了,从钢琴后望着这一幕的谢易安瞳孔缩成了一道线。
然而,众人想象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切朵奥雷都用鞋子踢起了这枚坠落的金币,这也是他舞蹈的一部分!
金杯划过他的苍白假发又被后脚跟踢起。
金币渐渐得变多,在切朵奥雷都全身的各个部位闪现,胸上的衣兜、袖口、头发之中...
钢琴声配合着金币的闪现突兀地飞出高音。
最后,切朵奥雷都将夹着八枚金币的双手手背对着观众。大厅里弥漫着如潮的欢呼。
“就像种子从土地里冒出头。”一个农夫情不自禁地欢呼。
“就像丝绸滑进染缸里。”一位织女接道。
“就像模具淬火成武器。”一位铁匠。
各种职业的人纷纷用各自的语言赞美着切朵奥雷都。
但是一道高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是迪索恩!
他站起来对切朵奥雷都说道:“切朵奥雷都,你的舞蹈确实深入人心。不过只是跳舞未免太单调了,能否请你高歌一曲,为这个舞台留下完美的落幕呢?”
众所周知,哥布林喉咙天生发育不完美,连说话也不能更别说歌唱了。
可众人沉浸在兴奋之中,完全忘却了切朵奥雷都是只哥布林的事实,纷纷期待地看着他。
这正是迪索恩的阴险之处,如果切朵奥雷都不唱歌的话,被勾起兴趣的人们无法尽兴,这场表演就会留下永远的缺憾,并且迪索恩可以补上“想来也是强人所难吧,毕竟你只是只哥布林”,让人们永远记住他仅仅是一只哥布林,一只会跳舞的哥布林,而不是有着丰富灵魂的生物。
如果切朵奥雷都唱歌,那么尖锐的声音就会破坏掉现场的美感同时再一次提醒人们他哥布林的身份。这样迪索恩也不用说什么了。
世间的目光聚焦于切朵奥雷都,他却沉默地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