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佩托拉带利兹去领物资，途中路过艾尔文办公室，看见团长正送红薯爸爸安德鲁出来。团长郑重地与他握了握手，老前辈向团长敲着心脏敬礼。

转身离开的时候，安德鲁大叔看见两个女孩，他的脸庞上早已不见往日的奕奕神采，有的只是拉碴的胡子与颓丧的神色，佩托拉一时不知所措，仿佛窥视了自己不该看的东西。

安德鲁的脚步顿了一下，再次取下头顶的帽子，冲她们微微颔首，而后把帽子压在胸口，低着头，缓步从女孩子们身旁走了过去。

“团长，前辈他这是……”直到安德鲁的背影消失在角落，佩托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他退伍了。”艾尔文答道。

安德鲁属于还存留在调查兵团中资历最老的一批士兵，是米克的队伍中不可缺少的主战力之一。前一年，他的儿子怀特也志愿选择调查兵团，那之后常能听见安德鲁如洪钟一般的笑声，他说这下好了，后继有人，等把儿子彻底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士兵，他也就能安心回家养老了。

沉甸甸的刀片领到手里的时候，利兹发现佩托拉悄悄用袖口拭眼泪，她马上放下东西帮她擦。佩托拉微微一怔，并没有阻止。

物资管理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们，佩托拉不得已冲他笑了笑。

她的两个眼睛各带有一条垂直的泪痕湿漉漉爬下脸颊，像两把尖锐的刀子，泪痕插进利兹的心里。

她自以为能够理解佩托拉，以为她在伤感安德鲁和怀特的事，不知道佩托拉落泪哭的是自己。艾尔文说安德鲁的事的时候，少女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悲伤，不如说是连怎么悲伤都忘记的呆钝，佩托拉看见她把衣角攥出一百道褶皱，脸上还是不知所措的样子，像生怕摆错表情，像犯了错唯恐令大人更加不满的孩子，像在蛛网上挣扎的垂死的飞蚊。

利兹从来没有笑过，至少在佩托拉的眼里是这样。

以前是感受不到她的情绪波动，以前是觉得这孩子有些迟钝。现在佩托拉只想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告诉她，你想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可以，我不会怪你一句。

但利兹只是沉默地听完团长的话，沉默地离开，沉默地为她轻轻擦掉眼泪。利兹就是这样的孩子，整个生命都是无声的，哪怕是再无法消化的悲伤，她也会整个吃下去，佩托拉心疼她，她还像做错了事。

洗澡的时候，佩托拉拧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哗啦响，她把脸埋在掌心里。

隔些天利威尔问佩托拉能不能教利兹笑的时候，她先是傻眼，然后说，当然好。

“她是高兴的。”利威尔说，每每利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眼神里的快乐单纯得令他心跳，“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笑。”

“不知道怎么笑？”佩托拉念咒般地重复了一遍。

利威尔点头。

佩托拉联想到前些天的事，心就又揪得发紧。

近些日子兵团有些戏谑的话传到利威尔耳朵里，大概是说利兹总面无表情的事，和利威尔兵长走在一起，活像两只行走的扑克牌。

利威尔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但如果说的是利兹，他就不大乐意。其实士兵们并没有恶意，对于军人来说扑克脸是很帅气的事，能和利威尔兵长相提并论更是褒扬。

利威尔知道这些，但军营上下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另一件事，利兹是笑过的。

那浅浅的、笨拙的、甚至算得上几分僵硬的笑，但那确实是笑，是利兹第一次听见他说“我爱你”，就像久冬之后一缕阳光照在阴暗的土地上，种子下意识破头而出，挺立出怯生生的芽。

后来利威尔发现，那芽儿是本能地探头，却不知道还要再伸展，更不知道天地旷阔，其实她想怎么伸展都可以。

要是想加以引导，利威尔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好范本，佩托拉则好多了。

佩托拉一口答应，当天就召集大家开会商量。

君达和欧鲁一副不可能完成的模样，艾鲁多则和佩托拉持一致意见：再难也得试试。

他们是喜爱利兹的，毋庸置疑，她要是能会心地笑一笑，且不说兵长，他们自己就该有多高兴？

见佩托拉这样热情洋溢，艾鲁多也就没多问。反倒是君达，闷头闷脑地加了一句：“你呢？你没事了吗？佩托拉。”

“说什么呢？”佩托拉看伙伴们一眼，从鼻子里哼一气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明事理又有自知之明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