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气温在变暖,快到小年时下了一场暴雨,豆大的雨珠像鼓点一样拍在窗户上。
窗子上很快蒙上一层水雾,白晋欢端着碗粥,坐在病床边。
今天早上白栋鑫又晕了过去,疼晕的。老头子说美国那边能治,他坚定不去。
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他瘦弱的身躯上插着很多管子。距离白晋欢回来已经有5天了,病房里都没见到游川的身影。
按照小叔的脾气,将死之时肯定恨不得拉着心爱的男子陪葬。
白栋鑫睁开眼一言不发地望着病床前的栀子花,怔怔地嘴唇迅速地碰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拿着勺子在那碗甜粥里笨拙地搅和一下,眼泪无声地滑落到眼里和汤汁混在一起。
“阿卿,我好看吗?”白栋鑫拔掉手上的针管,摸着血珠在光洁白净的手上打滑。
笑魇如花。
他长得很好看,生病了,双颊瘦得陷了下去,那双眼睛就更大了。黯淡无光也好看,白晋欢发自肺腑地夸赞他:“小叔,你最好看了。”
“骗人,你不是阿卿。阿卿从来不会说我好看的。”他捂着胸口,呼吸很微弱。
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衣领子里,白栋鑫看着那束栀子花,画面安静得可怕。
“小叔,来吃一口粥吧。”白晋欢端着粥,手腕发酸。
这是管家送来的,送来是热气腾腾的,现在已经冰凉。白栋鑫吸了口气,垂着眼,语气懒洋洋:“我才不要喝你的眼泪。”
“我这辈子就是月亮,阿卿是星星他会陪着我。”
白栋鑫虚弱无力地说,泛白的指尖嵌进床单子。他长吁一口气,透亮的眼睛又挤出两滴泪花,白晋欢凑近他,想拉他一把。
可白栋鑫不想起来,身子越来越沉重,无力地嗡动嘴唇。
白晋欢听到一句呓语,他在恍惚间,说:“卿哥,你再抱我好不好。”
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温热的手从白晋欢手里滑落。
霎时,白晋欢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雨滴在冷空气下,变成冰凌子砸向地面。
游川终于现身了,他呆愣地站在门口,脸上一滴泪也没有。他平静不能再平静地抱起小叔。
是他们那天见到的秀恩爱那种公主抱,默契地像是他一早就料到了白栋鑫会自杀。
老爷子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得胃病的是他。抑郁割腕自杀的才是小叔,白晋欢走出来。
看到爷爷被一帮人搀扶着,往这边赶,他转到急救通道里,对他们视而不见。
那些没挂上号,只能躺在移动病床上,睡在过道里。坐起身来,伸长脖颈不停地往前探望。
陪同的女孩戳着碗里的米,喃喃低语道:“前面好多人,都穿着西装呢好厉害的样子。”
“是啊这阵势,听说是首富的儿子得了胃病。”
“有钱人也会得胃病吗,有钱人也会来我们这种小医院吗。”
“我们小医院怎么了,小医院的医生医德好啊,前些年有个人中了枪伤就我们崔医生敢接治。”
“……”
除夕夜里白晋欢最后一次回白家庄园,花圃里空运过来的白玫瑰被那场冰雹砸枯萎了。
饭桌上,白盛桓穿着一身大红色的中国老人服,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地看着他们,他身边还是那个乌烟瘴气的女人。
“欢欢,你真的不知道游川把你小叔的尸体带到哪了吗?”老爷子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他。
白晋欢只是大口吃饭,问得不耐烦了才支吾地应他两声:“他带小叔去了小叔喜欢的地方。”
“老爷,今天过年就不要想那些难过的事了。”女人自以为妙语如珠地站起来,给大家添酒。
小叔是难过的事,白晋欢捏紧筷子他爸默不作声地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白晋欢抬头看了眼他爸,又低下头看着脚尖。
屋里小叔和他的照片都没了,那个女人说怕爷爷睹物思人,他只能把拳头捏得吱吱响。
“对了,今天告诉你们件事,黄忠这个孩子从今天起就加进我的户口里了。”
白盛桓摸着手指上闪耀的大戒指带着炫耀的语气,接着说:“我还给他改了个名字,叫白栋锦。”
“你让他叫什么和我们好像没关系吧?”白晋欢吃着鱼丸,胃里一阵恶心。
他从来没想过家庭伦理剧会在他家上演,还是在阖家欢乐、灯光璀璨的除夕夜晚。
“怎么没关系,他以后……”老头子杵着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敲了两下。
花色漂亮的地板上发出邦邦响的声音,白晋欢倏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碗摔在地上,毫不示弱地说:“以后怎么样?以后他就是我的小叔了,白盛桓不可能。”
“幺儿快坐下,不要大呼爷爷的名字。”颜婉摁住他的肩膀,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白晋欢纹丝不动,她假装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孩子确实大了,我们也管不着了。”
她说完顺手拿起边上的包,瞟了一眼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还穿着开叉旗袍的李幼佳,捂着嘴笑道:“李夫人可真是厉害,大冬天还穿着开叉到大腿根子的旗袍。”
“小妈还是多穿一点,也不害怕老了烙下病根。”白擎看着儿子和妻子阴阳怪气的样子,立马弹跳起来打圆场。
饭是没法吃了,白晋欢拎着外套就外跑。
老爷子怒的脸上青筋暴起,把筷子扔在桌子上,铁筷子在桌上弹跳两下落在一双黑色的皮鞋边。
黄忠把刘海梳在脑后,特意留了个大背头,西装笔挺,兴高采烈地从他的小黑屋走出来。
他想在过年时见白晋欢一面,可一下楼,就看到客厅里神色凝重的下人们和满地的狼藉。
“欢欢…白擎叔他们呢?”黄忠看向他的母亲。
老爷子气上加气,大掌猛地在桌子上,怒喝道:“以后你就是我白盛桓的儿子,不要喊叔叔,他是你哥!”
这场年夜饭最终不欢而散,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白擎给司机放了年假。
自己开了辆宝马,两人眉来眼去地想去市中心看烟花。压根没想带上他。
扭捏了半天,颜婉拖着红裙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宝贝不是麻麻不想带你去,实在是约会是两个人的事。”
“知道了,去吧去吧。”白晋欢嫌弃地啧了两声,“早点生二胎,我可没有当继承人的潜力。”
他还没说完,就迎着老北风吃了一嘴车尾气,他沿着人造湖慢悠悠地走着。
这地方人还挺多,可能是因为过年了,也可能是因为这片的雪景比较好看。
一汪灯光折射在积雪上,把那片雪照得亮晶晶的,白晋欢想蹲下来看看。
突然,背后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搭在他肩膀上,脆生生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哥哥!”
“嗯?”白晋欢回过头,接着路灯的光看清眼前的小孩。
头发和睫毛都卷卷的,还牵着一只很小的狗,狗的毛也是卷的,两人还穿着同款的衣服。
白晋欢怕狗,但不怕这种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看小孩和狗超凡脱俗的打扮,就知道他爸妈肯定也是不靠谱。
把小孩扔这里,去看烟花了。
“小朋友,你的家人呢?”白晋欢捏着他的脸,抱着他坐在长椅上。
“家人?”小孩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层阴影,嘟着嘴,奶声奶气地反问:“哥哥,你,有稀饭的人吗?”
“我没有,你呢。”白晋欢拿出卫生巾擦着他的鼻涕,那长条鼻涕冻得都有点硬了。
一个这么卡哇伊的小孩在春节将至时,拉着条狗,在大雪地里站了这么久?
这小孩不正常。
“你在这里多久了?”白晋欢边问边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想要翻找出能联系他家人的东西。
“很久很久。”
小孩躺在他的臂弯里,可能是觉得温暖手里的牵引绳松开了,卷毛狗一惊,汪汪地叫了两声。
“那我带你去找妈妈。”白晋欢掏出口袋的手机,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解开屏幕锁,叫了个车。
俯身去抓那个缰绳时,乖顺可爱的卷毛狗突然叫了起来,一口扎进草丛里。
“哥哥,你带上我的狗一起去找麻麻吗?”
“可以。”白晋欢摸着小孩软乎乎的小脸,小孩葡萄般的大眼睛就愣圆了,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吃了多少葡萄啊?可爱死了。”
外貌协会会长,白晋欢是个妥妥地看脸走的人,放下小孩,跪在雪地里。
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把手伸进草丛里扒拉两下,把毛茸茸的卷毛狗抓了出来。
那只狗嘴里还叼着奶瓶,剩下半瓶奶没喝完,白晋欢把还热乎的奶水推到小孩面前,问:“这个是你的奶瓶吗?”
“不四窝的。”小孩摇摇头。
白晋欢抱着他往警局赶,祖国繁荣昌盛,报警不是一件麻烦的事。
过年也有警察值班,白晋欢把小孩放下,局里只剩下一个和他们教导主任差不多年纪的人。
正在修理一群抱着头,蹲在墙角的小混混。
“警察叔叔,我们也没想到那鞭炮会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