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晋欢猫着腰，跟在他们后面。
两人弯弯绕绕的，终于刚在在九点前，到达了老巷子网吧。
破旧的招牌上赫然有“老巷子”这三个字。三个字中的“子”已经掉了一横，变成了“了”。
白晋欢没进过网吧，也不敢进去。小时候听妈妈说过，里面有黑社会的人，还有鬼。
里面是妖魔鬼怪聚一窝。
他伸出手指在下巴上轻敲两下，权衡利弊了一下。靠着墙蹲了下去，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浓密夜色里，生出许多可怕的暗影来。
“他怎么没跟进来？”蒋星晚戴上耳机，用文档的方式，把那本十万字的同人小说，传给了蒋沛。
蒋沛抿唇不语，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敏感词汇。
墙上的挂钟破旧不堪，但还算兢兢业业，一刻也不停歇。
不知道是网吧里的键盘质量有问题，还是他敲击键盘的时候用力太重，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蒋沛用红色的小字体简单做出几处批准，又包了一个很“肥”的红包给蒋星晚发过去。
“哇噻。”蒋星晚眼睛“噌”地亮了，果断地点了转账撤回，“给我现金吧。”
“没有。”蒋沛晃了晃身子，目光向看门口。
“你把我们家姜候的手机收了，我要给他买个好的了，就要现金。”蒋星晚搓了搓手指，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拜托拜托。”
“你们家？姜候吗？”蒋沛顿时如鲠在喉。
他虽然不是八卦的人，但这两人完全不登对，八杠子打不着。
“啊，救命！救命！”
尖叫鸡般的咆哮声，打破这间简陋的网吧里该有的宁静。
冬天网吧的人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都躲在被窝里玩手机，连连遛弯的大爷都扛不住冻，也躲家里下棋。
这个网吧，地段隐蔽，属于三无。
是打架斗殴场地的不二之选。
全靠这片的学生养活。
“我靠，别过来，别过来。”白晋欢拿着书包在面前防御，害怕地将后背抵在墙上。
脚踝处被舔舐过的地方，还挂着一点口水。呼呼的风，给吹的凉透了，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网管朝外边看了一眼，瞳孔稍微瞪大了一点，惊讶一闪而过后，又接着低头算账。
蒋星晚抠了下耳朵，说:“我怎么听着这声音那么像你对象啊？”
“不是。”蒋沛打了哈欠，疏疏浅浅的眉眼在发亮的屏幕前，怎么看都根正苗红。
蒋星晚叹了口气，火速改好文，选择保存:“哦，那就好。”
“他不是我对象。”蒋沛拿起一直没戴的围巾，拍了几下，话峰一转:“但在外面喊救命的就是他。”
蒋沛往嘴里塞了一个槟榔，气淡神闲地按了按内眼角：“他喊，我就要去吗？我也太舔狗了吧。”
“呵呵？”蒋星晚把文章发在校园的论坛里，地下瞬间炸开了锅。千奇百怪的回帖把原帖的热度顶的高高的。
草莓果酱:是个狠人啊，连这两位都敢磕。
忘羡:这有什么的，我早就知道他俩有基情。楼主文笔真厉害，666。
@飞雪:你就是腐眼看人基！
蒋星晚笑嘻嘻地看了几条阿谀奉承她的好评，就退了出去。
“你别碰我！救命！”白晋欢的声音又比刚才大了个度，喊出后半句时明显在颤。
蒋星晚扭头刚想说，你再不去，就要无妻徒刑了。
结果放眼望去，旁边的座位，早已经空荡荡了。
“心口不一的男人呐！”蒋星晚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欺负你了？”
空气中响起一声暴喝，把前面的居民楼里的声控灯都叫响了。
亮光照了一下，蒋沛看见角落里白晋欢惊吓过度的脸。
心口猛然一骤。
窗户里，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大妈破口大骂:“大半夜，囔囔什么呢？”
说完，还没泄愤，“呯”地一声把窗户拉上。
“你！”蒋沛叹了口气，已经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欺负你的人呢？”
“什么？”白晋欢故作从容地站直身子，视线在黑黢黢的夜里，射向那个高出他半头的男生。
风吹得他眼睛生疼。
“刚才我听到有人喊救命…”蒋沛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是有人欺负你吧？”
隔着两条街，还有一个牌场。这条道是一些酒鬼的必经之路，蒋沛也没算到，白晋欢连网吧都不敢进。
“没有。”白晋欢铁了心不说。
一瞬间，蒋沛找不出任何话了。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白晋欢始终靠着墙，不敢动弹，脸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他在害怕。
天空中飘起了几朵小雪花，雪沫落在他的肩头，瞬间变成水。
“阿嚏！”白晋欢鼻子痒痒的，打了喷嚏，化解这死一样的宁静。
“要不，你进来吧？”蒋沛赶紧想办法接上话，把老旧的卷门往上使劲推了一下。
白晋欢抱着书包，头转向一边:“我这种身份，才不进这种没有营业执照的地方。”
“得。”蒋沛回答，神色难堪地退后了两步。
确定蒋沛进去了，白晋欢才瘫了下去，轻轻地甩了甩裤腿上的东西:“去去，大哥别碰我了。”
“你还怕狗？”蒋沛精致妖孽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戏谑的声音，在他的精神世界如雷贯耳。
四个具有杀伤力的字，跳跃着蹦进他的耳朵里。
“来，摆个Pose。”
蒋沛打开闪光灯，对着这滑稽的场面来了个十连拍，等他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
白晋欢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又想打我？”蒋沛胡乱揉了揉他的头，“进去我就删照片”。
“别碰我。”白晋欢头往后猛一样，没控制好力度，“啪”地后脑勺直接撞墙上了。
刹不住泪水的闸门了，头疼，脑瓜子里嗡嗡的，耳朵也是。
“你这……”蒋沛看着越哭越凶的白晋欢，脑海里实在组织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他了。
白晋欢这人就两字。
笨憨
还有那么点…可爱？
蒋沛不管他，蹲下来小心捧起那条正在白晋欢腿上打盹的小狗。
小狗的爪子与加绒裤面分离的那一刻，哭泣声才停住，通红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干嘛？”蒋沛把狗塞进自己的衣服里。嗅了嗅手指上残留的异味，“垃圾桶的味道，应该是流浪狗。”
蒋沛的动作很轻，小狗睡得香甜。看外貌，是茶杯犬。小狗的头还没有白晋欢的拳头大，挂在蒋沛怀里就像一个中型挂件。
“你为什么救我？”白晋欢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态度好了一点，语气也软软的。
蒋沛直言不讳:“救你？你磕那一下磕傻了吗？”
“它”白晋欢指了指那条狗，又指着自己的腿，“拽着我，指甲都戳进了我的肉里，好疼。”
“哦哦哦，乖啊。”蒋沛提溜地小狗的两条腿，“来，你趁它睡着了，也戳进他的肉里。”
“啊？”
白晋欢目瞪口呆。
这算是英雄救美吧！不算。
魔头救美。不，他这是帅。
“欢欢公主，你能进来了不？”蒋沛又瞬移到门口了，探出半个身子，问他。
“嗯。”白晋欢不情愿地回答，跟着他进去。
气势上不能输的！
再说外头的老北风呼呼吹，就像有人那沾过盐的刀子往人脸上一刀一刀地割。
一进去，白晋欢就感觉暖烘烘的。边上的网管看了他一眼，还神神叨叨地说了几句话。
白晋欢还在迟疑，要不要去交钱什么的。
“这里。”蒋星晚就不顾形象地冲他们大力挥手，翘着二郎腿，守着一排三连坐。
和在学校窈窕淑女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她的脸还是那张脸，白晋欢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就是心里落差好大。
白晋欢还没走到就被铺天盖地的熏了个够呛:“咳咳！”
“坐？”蒋沛安顿他坐好，顺带把手里的围巾递了过去，“你今天也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
“嗯啊。”白晋欢颤颤巍巍地接过围巾，心一凉，跟踪的事也要露馅了。
“我们都是来做听力的。”蒋沛拿着手里的试卷展示了一下。
蒋星晚震惊又不失尴尬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吧？
白晋欢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书包的夹层里好生地翻找了一会。
才找到了那张已经写得满满当当还有红笔做好笔记的试卷，还好蒋沛真的在听听力。
他才没被发现。
他一害怕，就心慌。一心慌，手就闲不下来。东扯一下，西弄一下，把蒋沛的围巾带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第一感觉，暖和。
“我困了，回家睡觉去了。”蒋星晚起身，又停住，捏着嗓子说，“欢欢公主，不知道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很小的忙？”
“呃，我不叫欢欢公主。”白晋欢现在就想飞回寝室捅死猴子。
说好的兄弟丑，不可外扬。
欢欢公主这个破外号，全校都快知道了吧！
“Oh,mygod!你这么好的吗，谢谢你能答应我。”蒋星晚直接默认他答应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那头的蒋沛把耳机扔在桌上，叹息一声。
蒋星晚又把手拿开，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封口处还裱着一个大红心。
时来运转！
难道他的猜测没错？小蒋美女就是蒋星晚，蒋星晚还要向他表白。
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呢！还没女孩子给他表过白，白晋欢神气极了，这场暗流涌动的战役。
他赢了。
“那个欢欢公主，帮我给你们班姜候就行。”蒋星晚说完，一脸娇羞地跑开了。
独留他在风中凌乱。
小丑竟然是自己，白晋欢羞愧难当地把信封踹进兜里，兴奋的火苗还没燃气，就被掐灭了。
“蒋……”白晋欢这下彻底如雷灌顶了，整个人都裂开了。
蒋沛的屏幕上是他熟悉的王者峡谷地图，也是他熟悉的上中下三路，王昭君的技能也和他的一样。
可头上的昵称竟然是“小蒋美女”
王者这款游戏，游戏ID的重复机率不大，但也有重名的可能。
有的人为了用自己喜欢的昵称，会想办法弄成那个样子，表面上两个名字如出一辙。
但又可能隔着隐藏代码空格。
白晋欢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蒋沛的侧脸，流畅的线条几乎完美，眉、眼、唇都无可挑剔，脖颈出微凸起的喉结。
“不是吧！”白晋欢用尽全身力气抽出书包里的手机，双目空洞地听着那声“Timi”响起。
悄摸摸地登上游戏，又是刺目的附近的人！
网恋三年，鼓励自己好好中考的人会是蒋沛。
老天爷干嘛要和他过不去，非要给他开这种天会塌下来的玩笑。
白晋欢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有可能蒋沛只是在帮蒋星晚上段位。就算蒋星晚喜欢猴子，他也不难受。
“咕咚、咕咚”蒋沛痛饮一瓶矿泉水后，把怀里的小狗兜住了，看着发意症的白晋欢，啧了一声，“我都忘记你还在这里？”
“自己回家？”蒋沛按了按手机屏幕，把那份英语卷子丢进垃圾桶里。
白晋欢还没缓过神，扶着桌角，不吭声。他觉得自己的头被人套进了塑料袋里，没办法呼吸。
像被潮水拍到陆地上的鱼，拼死挣扎也要回到海里，他艰难地开口，问:“你是小蒋美女，游戏CP是欢喜无敌帅帅？”
“啊，对啊。”蒋沛说的正经。
白晋欢的心凉透了，他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你不是欢喜无敌帅帅吧？”蒋沛很敏锐，立马察觉到不对，掏出手机就是一个微信语音通话。
白晋欢多希望这会自己的手机是关机的。
“聊聊吧。”白晋欢摁断电话，心情跌倒了谷底，一步步地往外走。
两人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前行。
“为什么是你？”白晋欢悲凉的心情不知如何说起，声音无力如蚊蝇，被呼啸而过的风削磨了个干净。
蒋沛没说话，路上截了几张图，加快步子把他送回家。
“大冷天的，微信上说吧。”
蒋沛简短地交代了一下，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在灯光下越来越远。
雪地里，他踩下的脚印，每一个都扎在蒋沛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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