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少卿来说,冥澈显然是比上次见他更加憔悴了。虽然不过是身上衣服更破旧了一些,地上凝固的血迹更亮了一些。
他铁石心肠,对此见怪不怪,公主却是被惊得掩住了口。
昏暗的烛火下,慕少卿依稀瞧得见她眼中瞬间迸出尚在眼眶里顽强打转的泪水。她一下子扑在牢门上,久久凝望着地上不省人事的躯体,轻声唤道
小南浔阿澈……
一开口,一句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唤,仿佛使时间倒退,时光回溯,一下子拉近了铁门内外两颗心的距离。
冥澈自残得昏迷不醒,昏昏沉沉间蓦然在咫尺间听到这只在梦中出现过的呼唤,竟是鼻头一酸,心中那挤压已久的思念,悲痛,耻辱,愤怒,失望,无奈,于深渊中苦苦挣扎却得不到救赎的无望与自弃在此刻,顺着那滴流入鬓角消失不见的泪滴,缓缓爆发了出来。
心脏是胀痛的,仿佛有无数东西张牙舞爪地欲出,又遭一只大手狠狠地捏攥。痛啊,痛啊!痛得他面目狰狞,痛得他面目全非。
他早已心如死灰,再无活念,又何必在这最后之际给自己施加这幻觉呢?
他体会不到半分回光返照的宽慰,只觉得苦涩,苦涩极了。他这灰暗的一生并没有因一束光短暂的温暖而变得明亮,倒是随着那光束的转瞬即逝而更加黑暗。
万千苦痛,苦痛万千,又怎是一滴沉默的泪滴道得清的呢?
冥澈只觉得万念俱灰,那药长期服用的后效如今切切实实还给了他。
他能感到身体里生机在缓缓流逝,那种无能为力却又无可奈何,折磨着他,又解放着他。
他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料到会这么提前,慕少卿那厮还没兑现承诺。
不过……不兑现也好,他也没想过能够兑现。并且,不兑现的话,至少他和她之间,是和解说开的。也好。
如此安慰着自己,冥澈又静心下来,等待最终的结果。他甚至还自嘲地想刚刚那幻觉一样的一声呼唤:虽然痛,却很暖。虽然不可能,对我来说却是真的。
小南浔让我进去看他!
公主红着眼睛扭头瞪慕少,脸上并没有泪痕。她不愿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也不见慕少卿如何动作,那牢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公主立即扑倒了冥澈身边,跪坐在地上查看他的伤势。
天牢阴暗潮湿,昏暗的光时明时灭,阴森不已,公主在这样的光下,越看越是惊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抱抱那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却又怕动作太大弄疼了他。几番伸手挣扎,终于无措起来。
半晌,还是伸臂轻轻搂住了冥澈的脑袋,她将脸轻轻贴在冥澈的额头上,一双狼狈的人儿,在这阴森湿暗的天牢地底,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温馨与可怜来。
小南浔阿澈,阿澈,你看看我……是我啊……阿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仿佛听到了这深刻在灵魂的呼唤,又仿佛对那姑娘的无条件满足已成他毕生信仰。
冥澈尽管心脏愈发得疼,却仍是不死心的顺着那温柔的声音,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他慢慢看清了,面前那张清丽的面孔与清澈的眸光。
冥澈公主……
冥澈也不知为何,先前见南浔的一面,听到那些决绝的话,他都没有此刻如此想要抱头痛哭的悲伤。可是,可是,是公主吗?
她愿意来看他?
她愿意来送他最后一程?!
小南浔阿澈……是我啊……是我……
是她的小公主啊。
是她。
他举起了手臂,轻轻抱住了公主的脑袋。
双方都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悲情温情尽在默默无言中,二人目光的一次交接,便已知晓对方心中的一切。
冥澈闭上了眼,终于露出了这几年来,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
尽管脆弱又无力。
冥澈阿浔,最后能再见你,真好。你说与我一刀两断,却还是来看我…………谢谢……
公主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急忙解释道
小南浔不……我没有……那不是我……阿澈……那个人不是我……我……我怎会对你说那种话。那不是我……
小南浔你还记得吗,我赠你的白玉……我曾亲手为你佩在颈间。
小南浔阿澈,你回想,我……我那时个子够不到你,你还记得吗?你已佩上铠甲,无法弯腰,还不等我站上椅子,你便单膝下跪……哈哈,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冥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夏夜划过的流星,仿佛被水浇熄前的烈火。他张口,一字一句道
冥澈……膝下黄金,怎及公主展颜。
只这一句,泪水爬满了公主的面庞。
冥澈终于相信,这幅陵渊王妃的皮囊下,确实是他心爱的公主的灵魂。
临死前,他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公主,他不再是只能死在黑暗深渊下的孤鬼,他有光,那束光,他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