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断断续续。
沈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营地里，原先在雨林空地上的营地是小范围，为的是方便进行一些紧急救助，遇见伤情严重的，会送到寨子里的大本营。
雨林外有一片山地，有一个寨子，房屋的结构大都是竹楼，从宽敞的阳台可以看见远处茂密绵延的雨林。沈延就住进了主楼里，没有什么大事件也就不必外出。有时听见外头伤兵的喊叫才出去看一眼，有时候跟着大部队吃完饭就在四周走动，和寨子里的人聊天。
因为视野的限制，沈椿也看不到更多的场面，只能每天跟着沈延的视角重复着枯燥的日子。看着看着，明明只是意识上的连接，沈椿反觉得自己也过着那段日子，甚至生出度日如年的焦躁感。
他不知道真实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延还没有来救他，甚至，他在这段时间里究竟过了几个小时。
一开始觉得新奇，到后来逐渐变得疲惫。
如果是碎片的记忆还可以接受，但是详尽到每日生活的重复便有些危险。这样的经历也给后来的沈椿知道了意识相连的后果，这些附身于他人的重现记忆只适用于短期的勘探，但是长期进入记忆容易变得疲劳，时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漫长的记忆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吸引着好奇的猎物前来试探，危险预警意识厉害的顶级高手只会一触即离，而抵不住诱惑的猎物则会逐渐被蛛网缠住手脚，逐渐被收缩的死神之网彻底勾住，直至一同溺亡。
后来在某本书上阐释了这种原理，认为这种行为更像是宿主深处意识触发的保护机制，如果抵挡不住外来精神的暴力入侵，那便只能以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迷惑敌人，企图将敌人的意识也封堵在自己的意识里。
或许，这也是意识的一种反击行为。
沈椿后来在图书馆里找到了这本书，是一本没有书名的牛皮纸指导书，说是指导书，其实塔里也没有老师用过这本书来讲解。
甚至，对于这本书大部分讲师态度都不太相同。有的认为这本书不该成为教科书的延伸推荐读物，有的则坚持这本书的内容十分刁钻，对于一些非常规的现象做出了超乎时代的总结和预测，应该成为塔里的指导书。
但显然这两方都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这本书搁置于图书馆最冷门的书架里，旁边挤着包装精致的同行，而它只有简陋的书皮，泛黄的纸张。
沈延对这本书既不推崇也不反对，沈椿当然不能错过，兴致冲冲地书借走了三个月。
首页第一面写着一行话。
——「献给挚友，Fernando。」
没有署名，亦没有更多的引言，翻篇引入眼里的就是关于勘探记忆的阐述。
这本书内容不多，但是每个理论总结都十分简明扼要，指出了问题所在，并且相比于治疗塔的公共教课书籍，这本书在一定程度上更加优秀，切入点更加创新，尤其在案例讲解上，令人影响深刻。
沈椿也是读过那本书后开始注重治疗的安全问题，能在图景解决的问题绝不勘探深度意识，减少对病人的意识控制，总之，就是尽量避免潜入对方深度记忆。
既是为了保护对方的意识，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精神力。
年少且第一次莫名其妙连接他人记忆里的沈椿自然不懂得这种危险，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跟着顿困起来，忍不住打了打哈欠，有点无聊地盘腿而坐，思考着沈延再不来他估计都觉得自己就是沈延了。
就这样百般无聊地重复了几个日子，某个天气阴冷的夜晚，沈椿再一次见到了沈非梨。
还是那套黑色训练服，勾勒出男生修长结实的身材，脚上的军靴沾了些泥土，印在实木板上留下一片蜿蜒的脚印。
沈延一抬眼就看见他正扯下另一只手的手套，脸上还沾着泥或是血的污秽朝他走来，眉毛诧异地扬了起来，“赵哥说你来跟队了，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沈延视线在他身上扫一眼，并没有伤口，“不错嘛，看来小组赛势在必得啊。”
沈非梨立马摆出一副得意志满的表情，“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他还挺会找着沈延喜欢的话说，“还有一个任务就可以进决赛了，没问题。”
最开始的小组赛设置在雨林里和几个岛屿里，大部分都是进行异种捕杀，简单来说，就是捕猎的异种数量多，小组分数就越高。
沈椿跟着沈延看过沈非梨所在的队伍，分配正好各个位置都有，一对哨向，一个医疗兵，沈非梨是指导师的身份，和医疗兵不冲突。
小组的配合默契不错，在整个小组排名比较靠前，下轮发挥正常的话能杀进前三。
沈椿看过他们小组的一次比赛配合，各司其职，配合还算完善，没有别的小组那样贪功而背离小组私自行动。而且沈非梨在小组中的作用非常明显，那对哨向大约是因为精神契合度的问题，磨合不算很好，哨兵时常容易陷入失控的状态，而沈非梨成了哨兵的情绪调节器，不止一次控制住了场面。
至于在进行目标围堵中，要不沈椿知道沈非梨是个指导师，他都以为这位小天才是妥妥的哨兵，体能完全不输同组的哨兵，弹跳力、攻击力、躲闪灵敏度都是不错。
想起之前沈延在电脑上调出来的体能数据，远比实战中还要不足，沈椿亲眼见过沈非梨的行动和执行任务时的专注力里，才明白这人有多厉害，仅仅用言语无法表达。
而且沈非梨性子和组员相处起来很和谐，不像其他组略突出的人一样性格傲慢，沈非梨更多时候注重团队的配合，只有在夜晚的时候，他会自动提出站岗，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是神奇，越是无限感慨后来的结局。
沈非梨为什么离开了治疗塔，而治疗塔为什么毫无沈非梨的信息记录，这让沈椿百思不得其解。
“明天，是要去海下？”沈延的提问拉回了沈椿走远的注意力，“这个任务强度很难，你又对于水下有点抗拒，行吗？”
小组赛分为两个地点，一组是雨林和岛屿内的异种追捕，另一组是潜海任务。至于这种任务怎么个规则法，沈椿便不得而知了，只是以为真的潜入海底，心想这个比赛也是太狠了。
不是专业的潜水员，别说人，哨向都无法在海下待太长的时间。
沈非梨表情显然也有些抗拒，皱了皱眉，“虽然不喜欢跳海，但是应该没问题。”
跳海？这还是比赛吗？确定不是把人往死路里逼？
沈椿有些脑子转不过来，心想这比赛他是无缘了。
沈非梨和沈延又随意聊了聊，大多是关于比赛的事情，因为规定不能随意溜出参赛人员的对应休息领域，沈非梨大概也是偷摸离开的，喝了杯咖啡便要回去，只是没想到打开门时和进屋的人装了个正着。
来者好死不死还是沈七。
沈七长得高，几乎要顶到门头，站在门口看了眼沈非梨，微仰着下巴，视线居高临下，肩上覆着一层白淡的月光，越显得他那张背光的冷漠脸有些深不可测。
沈非梨大致也没想到有人过来，扫了一眼他一丝不苟的装扮以及胸口针扣着的本部徽章，生怕被取消资格似的，没敢停留，错过身没入夜色中急匆匆地跑了。
沈七整了整衣领，进屋关上了门。
沈延一见到他提起的笑意又跌了回去，颇为冷漠地问一句:“有事？”
沈七只说一句:“很不错的苗子。”
自己教的学生被夸了，沈延难掩不住的自豪，放松了些警惕，“还好吧，还没完全发挥出我平时教他的水平。”
不知道是不是沈椿的错觉，亦或是角度的偏差，坐在木椅上的沈七似乎提了提唇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在沈延重新看向他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许是和沈延意识想通的原因，沈椿莫名对沈七的印象有些不好，倒不是过分警惕，而是一种惧怕心理，大致是对这种难以猜测的人的一种远离意识，那个笑令沈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是两人是兄弟，沈椿都要以为沈七是来找沈延报仇的东家，趁着夜深人静，把沈延毫无声响地处理掉了……
沈延得意了会，心情尚好地问他:“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滚出去。”
沈七视线落在他手边的咖啡上，沈延很快就懂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身来去给他泡一杯，坏心眼地冲了最苦的一种。
沈七表情始终没有变过，十分淡定地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九弟还好？”
“挺好。”
“五哥和六哥呢？”
“不错。”
对他这种敷衍的回答，沈七也没有动怒，抿了口咖啡，动作优雅，停了会又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下去，“大哥，还在外面吗？”
“可能。”
“真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啊。”听起来像是一句称赞的话，到沈七这里说出来，有种挑衅的意味。
沈椿都听出这句话不对劲，沈延自然也察觉到了，大约是两人几分钟前的谈话氛围不错，这句话一说，气氛骤然降回了零度，沈延甚至都还没回过神，愣了下，“……什么？”
沈七轻笑了下，表情却是冷的，语气也格外讽刺，“三哥四哥都走这么久了，还总是借着他们来躲避现实。”他抬眼看过来，一双眼凛冽刺人，宛如屋外暴雨前极驰刮过的冷风，毫不留情地进行攻击，“懦夫啊。”
“砰——”的一声，木桌发出了一声可怜的断裂声响。
沈延骤然瞪大了眼，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说这句话，又像是太过于愤怒了，而不像以往那样扯高嗓音骂人，鼻翼急促地换着气，怒瞪着对面的人。
“你……”许久之后，沈延才开口，捶在桌子上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不知是痛得发抖还是愤怒到了极点，指节都泛着白，声音气息也不稳，“……就这么想的大哥？”
沈七放下咖啡，站起身，看样子要离开，“我不就是一直这么以为的吗。”更像是一句肯定，不需要回答，转身离开了屋子，那杯咖啡还剩了半杯。
沈延蹬着那扇黑洞洞的门，许久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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