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沈”

“沈大哥！你……”

“哎呀，老二你就是太紧张了。”

低声交谈从门外透过细小的缝隙悠悠传到屋内，沈椿趴在门上，耳朵贴着微凉的门板努力收听外头两人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小手却紧张得攥了起来。

这是他跟着那个陌生的老男人来到某个叫做治疗塔地方的第一天晚上，从树影婆娑的偏僻山林向北方出发，跋涉越过三座大山，偶尔停留在沿途小镇，在某个黄昏低垂的漂亮夜晚抵达了这座沉默的白塔。

来之前，做过许多的设想，却一个个落了空，实景比想象中的还要震撼，那么漂亮，那么庄重，教他挪不开眼。

治疗塔是本部最重视的区域，拨了好大一块中心地用来建筑设计，坐落在工会的左上角，面朝东方，最高的塔漆成红色，从上面可以直接眺望整个东面，遥遥便能看见缀在地平线上突出的尖尖东塔塔顶。

塔内道路和楼区呈对称分布，整体装修除了中间的红塔全是白墙红瓦，在夜晚路灯蜿蜒一路，微亮的光打在枝叶上能看见纹路，在外头看过来，更像一座小城市。

沈椿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人已经跟着男人到了一间屋子，门一开，里头有几个男人一同转头，手上抓着牌，看样子正在玩游戏。

见到男人，脸上扬起的笑意来不及蔓延，先注意到了身侧怯怯站着的沈椿，脸色蓦地低沉起来，甚至有个甩下牌，站起来。

男人在沈椿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眼神朝另一边的房间努了一眼，小声道:“自己先去那休息会好吗？”

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沈椿刚过十四岁，但是内心可比年龄还长几岁，察觉出气氛不对劲，应该有一场争论即将来临，当下也不敢凑热闹，连忙躲入了那间房间里。

果然，他刚合上门，外头已经传来了些争吵，沈椿究竟好奇，忍不住趴在门上听着几人急急切切的对话，囫囵听了个大概，中心思想无外乎质问男人怎么把这个小个子带回塔里。

被男人叫做老二的人咄咄逼人，语气夹杂着枪药对男人句句反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椿是男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两人单方面被老二碾压，男人就只是坐在沙发那，也不反驳，也不解释，挂着那张笑脸，偶尔回一句“消消火”“你太过激了”，手舞足蹈的老二感觉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气得脖子都红了，噼里啪啦又开始说。

其他几个哥们刚开始还加入老二的劝导，到最后反过来劝导老二冷静些，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句话都听不清。到了最后，门外大概来了人，冷清清往那一站，屋里所有人默契的一下静了音。

沈椿也就无比清楚地听见了老九开口，“大哥，事不过三。”

被老二喷了一脸水光的男人全程都嬉皮笑脸的，听见这一句竟然神奇地收起笑，不太敢吱声的慢慢点了点头。

摆平了这位，那人又看向老二，沈椿透过客厅晕开的光瞧见侧过的脸，一双冰冷如霜的眼显出来，任谁都见到这样一双眼都不敢大声。

“二哥，你也一样。”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老二气势全无，瞬间奄了下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缩着脑袋无声张了张嘴，在对方凌厉的眼神下识趣住了嘴。

摆平了两人，老九并不打算留下来叙旧，抓起沙发背上的一件风衣挂在臂弯上，转身往门外走，老二诶的喊了他一声，抬脚追了上去，走到门口还幼稚地回头瞪了一眼老大。

等人离开了，沙发那杵着的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老九来得真是时候。”有人说一句，夸张地拍着胸口一脸心神未定，跟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老九可真牛哇，两句话就摆平了。”

老大接了他的话，瓮声瓮气道:“你也不看他那性子，谁敢驳他啊……”

那几个人一同笑出了声，倒在沙发上挤在老大边上，也不管刚才的争吵内容，直接开始了新的话题，全都集中在刚离开的两人身上。

“瞧老九那样，老二有的苦吃了。”

“啧啧，老二真可怜，今晚又得哭了。”

“那也是他活该。”

……

几个人东南西北胡扯，沈椿被迫听了一把二九的爱恨情仇和几个老哥们的过往，没等到再次提起他，自己先坐在地上倚着门睡着了。

经过那晚，老二在沈椿心里的印象就一直在暴躁和神经病两个词来回切换，不知怎么总是得到对方的咆哮和冷眼，直到确定入塔训练后，沈椿还是偷偷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由老二来教课。

然而他的编号归属老大管理，也就意味着躲不过老二，毕竟每次老大抛下几个哥们和沈椿外出游玩时，老二就接过了负责教导沈椿的义务。

“……”

“抛开杂念！抛开杂念！先释放你的精神网！”最开始的每个课程，沈椿满脑子都是老二大分贝的声音，人都被吼得一愣一愣，老二有时候教不过来就打电话给老大，刚接通就一顿乱骂然后挂断电话。

“哎呀~老二他教学就是这种风格，不吼不舒服，你慢慢适应就好了。”电话里，某人悠闲的声音顺着电流滋滋传来。

“……老师，我感觉我适应不了。”沈椿十分老实答道。

“没事没事，等你习惯了就好了~”那头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挪开电话回了一句，又连忙转回来，“小春花，我还有事情忙，先这样哈。”不给他拖时间的机会，飞夸补充一长串道，“老二他特别、特别好，他会比我教给你更多的东西。啊，要是你真的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一句老九来了就行。”

听着听筒传来嘟嘟嘟的声响，沈椿几乎要抓狂。

不过按着老大传授的损招，沈椿渐渐话里话外开始用上了老九。一搬出老九，老二就跟被踩了尾巴还不敢还手的猫儿，不得不瞬间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

都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可老二一直相信“老九来了”。

但沈椿总是心惊肉跳的，尤其有一次老九就站在门外，听见这一句假话也没揭穿他，淡定地领走了老二。

事后沈椿适应了与几位老师的相处模式，鼓足了勇气问过老九会不会生气，老九只淡淡回他一句，“不会，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夸奖收获了沈椿满头的问号，日思夜想也不知道这句谎话好在哪里，问了善解人意的老五才知道其中一些。

“其实老二不是害怕老九，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条件性依赖。”两人坐在治疗塔一株百年梨树下的长椅上捧着餐盒，正值春日，花瓣飘飞，香气浓郁。

“条件性依赖？”沈椿好奇地重复一边。

老五嘴里慢慢嚼着，嗯了声，眼里的笑意熄了下去，他搁下筷子，像是回忆着什么，轻柔道:“老二年轻的时候精神受过重创，疯魔过一阵时间，后来老九和他一起锁在一间屋子里，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老二就恢复正常了。从那以后，只要老九说什么，老二就听什么，不是因为害怕，大致是因为老九能够让他安心。”

精神重创的后果，疯魔已经是最婉转的表达了。沈椿刚学过精神理论课，自然知道精神受损无异于刮骨剔肉，如果重创，得多严重才会发疯。

沈椿不敢想，也不知道老二有这么个过往，顿时觉得自己要拿老九来逗弄老二才最没道德。

头顶上轻轻压下来一张掌心，老五摸着他的脑袋，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是老大教给你的这个损招吧？你也不用愧疚，这确实是好事，老二不能太频繁生气。”

“为什么？”太生气也不行吗？沈椿总感觉还有些事，但老五没细说，只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你啊，难怪老大这么喜欢你。”

沈椿见他有意不再提老二的事，也只好不再多问，叹气道:“但是二老师好像讨厌我。”

老五放下手，翘起腿朗声笑起来，“他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他很凶的，我刚来那天他就一副要揍我的样子。”沈椿好不容易找到宣泄口，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二老师每次教我都要打电话骂老师‘怎么带回这么个笨家伙’……”特别精神网操作时，老二随时都会爆炸。

“上过他课的学生还听不到这种骂呢。”老五含笑道:“老二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得狠就对你期待很高。”

沈椿紧张地摸了摸鼻子，“真的？”

老五斜睨他一眼，“当然，不喜欢你的话，怎么还会让你跟着大哥姓‘沈’。”

说起来，沈椿平时都是单字，只有进塔后才加上了姓，冠的是大老师的沈姓，老二听说这事气得上蹿下跳，但也没说什么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