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据我那日告别小水妖已有月余，如今塍耳不知何时回来，我想要寻求庇护，只得投靠她。

小水妖性格单纯，知晓我的来意后不作他想，直将我领进深水处一个洞府中。我是没想过这湖之深，竟还会藏着洞府，我跟着她七弯八绕，行至一个隔着结界的洞外。

“小木妖时常来看望婆婆，但他修为不够，不能长时间待在水下，我便想法子设了这个东西将水流隔在外面。你既要在我这里长留，就在此处住下吧！”水妖说着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股细微的灵气窜至丹田处，我心道小水妖想得周到，便也不客气，径自走进洞中。

洞中布置还算齐全，一张石桌与石床相对而望，桌上摆着一些绿色的果子。

我转身向她道谢：“多谢收留。”

她抿着唇，身体疏忽透明了一下，又转而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先去看看婆婆，晚些时候来找你。”

我颔首，她已经消失在原地。

这里的环境倒是好，我在石床上打坐，刚一闭上眼便感觉四面八方的灵气冲我涌过来。我虽不知它对鬼有什么作用，但这些灵气温和无害，只是涌进我的身体里，却并未引起不适感，于是便也随它去。

再睁眼时，我面前多坐了一人。望着那一身肃穆的玄袍，我的心跳到嗓子眼，险些惊叫出声——贺玄！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与之前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副装扮，还是那身面无表情的皮，望着还是那个人，但他的目光已然不同。

似乎有些惊怒，又有些惶恐。我不禁笑了笑，自觉是想多了。

他直勾勾盯着我，也不说话。我有些困窘，不知他是要做什么，这滋味跟凌迟一般，着实不太好受。

于是我率先开口：“那个……贺公子？您大老远的，有何贵干？”

他垂下眸，可算把目光移了开来。沉闷的声音响起：“我从不后悔杀了师无渡。”

我心内一惊，没来由的疼痛在身体深处蔓延：“什么？”

他又道：“我只后悔放了你走……”

我大骇，颤着声道：“贺……贺公子，你看我已非人，又无法力，也无野心，从前的恩怨就……就一笔勾销了吧？”

他忽的抬起头：“你不怨我？”

“不不不，我不怨你！”

“真的？”他眼睛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只想快些摆脱这瘟神，连忙道：“真的真的，比金子还真！”

他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我正犹疑间，他突然伸出双手钳住我的肩膀道：“你不怨我？”

“我……”肩膀传来一阵阵地疼痛，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无暇顾及。

他几乎吼叫着在我耳边道：“为何你不怨我？你不怨我！你怎么能！”

周身的气压飞速地变化着，我一个修为不甚高的小鬼理应是承受不住的，只是一阵耳鸣过后，我听见一个声音道：“要为青玄换命，就这个人吧。”青玄？青玄不就是我吗？我迷迷糊糊想着，再睁开眼，我的眼前便换了一个景象。

这是一条街，人事繁华，叫卖声络绎不绝。

我只身一个人站在街的中央，贺玄不知去了哪。我试探着上前，拐过一个弯，我看见不远处一间豪宅，正有人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手上拖着一个什么东西，随着他的步伐，我看清那是个人。

或者说，那是个死人。

那人直被拖到大街上晾着，拖着他的人“呸”了一声，转身就往里走。我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天色忽的暗了下来。

一个年轻男子踉踉跄跄跑过来。尽管他披头散发，穿着破布麻衣，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贺玄。我下意识要跑，却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爹！”

贺玄抱着尸体，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将头发糊在脸上，又搞笑又凄凉。

我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抿了抿唇往后褪去。我顺着人流走，沿着街道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听见身边路人的谈论：“也不知这贺玄是倒了哪辈子的楣，老父被打死不说，妻子被污自杀，全家横死，自己又进了牢狱。”

“这是命，没办法。”

这是命……

不，这不是他的命。之前我真切听见的那两个字，贺玄是被换了命！

可是，他换的是谁的命？谁的命这样凄惨？又是谁这样狠毒，将这种命换给了贺玄？

我摸不着头脑，正思索间，听见一声声鞭响，我抬眼，贺玄被绑在柱子上，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叫出一声来。

纵使我没有经历过，也觉得这样很疼。他全身都是血污，被解下来直接丢到牢房里置之不理。带着霉菌的馒头被扔在他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拿起就啃。

我实在不忍心，上前想拍掉他手里的馒头，却发现自己径直穿过了他的手。

是了，这般情况，应也是像之前那样，入了梦了。

几日下来，我看着他迅速消瘦，又看着他渐渐颓靡，直至死亡，心内不知是何滋味。就在我要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他背对着我，道：“嗯？死透了。”这声音便是之前说要换命的声音！而这一句冷漠至极，叫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又转过身来，我不禁瞪大双眼——是那个被贺玄杀了的人！

我来不及细想整件事情，便见他消失在原地。所有的东西都渐渐消失，我回过神来，面前的贺玄仍然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很好，回来了。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唯一想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