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草地,吹乱了心澜的心。处暑刚过,明明是余热未消,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凉意。
蝉不知疲惫地叫着,不为大限将至,只为每年秋季的习惯性的歌唱。知了,知了,每一声歌唱都在磋磨这心澜的心。这颗心自从几天前奕渝的二弟奕洵的到来就从未停息过。
那是初秋的一个下午,立秋时节,一阵凉凉的秋风送来了异世界的新客人——宇文奕洵。在那个世界,他已从曾经的潞王变成了一个冰凉的称呼——庶人洵。然而,这些,是身在这个异世界的,包括奕洵本人他们所不知道的。
这个盛夏,阿清长得很快,异世界的人们生长速度从来不能以原有的世界的认知来对比衡量。不到短短两个月,他已迅速从只会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开始呀呀学语,开始当大家抱他在腿上时,会扭动着身子想要滑下地走路。甚至,不久前,他已经开始学叫梁妃为阿娘,叫奕渝伯父,叫心澜为姑姑。然而,这份由此而生的喜悦,却硬生生地被奕洵无意间带来的消息削弱了不少。
那天下午,她和奕渝刚卖完草编织物归来,便意外得知奕渝的二弟奕洵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刚开始,她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他何以在二十余岁的年龄来到了这儿,是怎样的疾病使他这样年富力强的青年人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同时,她也有些知觉,或许,这个回答会出乎她的意料。果然,和奕渝听着奕洵的缓缓道来,到最后,她的内心充满了冰凉的冷意。虽然她涉世未深,但她也已然从这些话语中察觉到,这些冲着东宫而来的阴谋。她的心,瞬时狠狠地揪了起来。一直以来,她逃避着想起东宫,为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死能换来东宫的高枕无忧。是啊,在当时的情况下,东宫除了之间她的那一事以外,一切形势大好——一来东宫素有仁孝之名,有礼法上的支持,二来有君父和朝臣的支持,地位稳如磐石。她以为,东宫可能的劫难,会随着她生命的消亡而永远杜绝,却忘了人心险恶。她认为,既然他已然安稳,那么接下来属于他的,就是有着太子妃,崇昌郡主及东宫姬妾相伴的日子,纵有一时哀伤,也会随着时日的流逝,逐渐淡去。既然他的人生已与她无干,那么她又何苦久久纠缠于过去的因缘而不放手?所以她躲避着,不去想,只将自己投身于新的生活,不去想他。但是每每到了夜晚,她在思念父母长辈,旧时的同伴时,依然会有他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依稀闪现。隐约记着,有那温和的笑意,文雅不凡的气度,清秀的眉眼,以及有着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不是不想,是不能想,不是不念,是不能念。念了也毫无意义,徒增伤感而已。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刻意忘怀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已淡忘了他。但如今,奕洵带来的消息使她明白,在她不能忘怀的人中,永远有他;在她牵挂的人中,怕是永远都有他的影子了。
正当她想要进一步得知东宫的近况时,奕洵发现了正在屋里不安分地在摇篮里滚来滚去的阿清,出声奇道:“这是哪家的孩子?”说着便上前来看。细细端详一阵子以后,奕洵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婴儿竟如此眼熟。须臾,他惊异出声:“清儿!他怎么在这里?”
“清儿?”心澜讶然,阿清竟然叫清儿。“凡是在那个世界逝去的人,都会来到这里的阴阳两界交界处,我们是在两个月前发现他的,那时他才一两个月大。”奕渝解释道。“这么说,你知道阿清的父母是谁了?”奕渝饶有兴趣地问道。看来这小子身份不一般,是个皇室成员,说不准还是自己的幼弟或侄子。
“当然,他是五弟——东宫的嫡子,父皇的嫡长孙,名,成清,海晏河清的清。我们都叫他,清儿。”奕洵缓缓答道。
“哦?那么他是何时出生的?”奕渝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咸宁四十年十月,似乎是早产,所以身子骨本来就虚弱了些。”奕洵似是不经意地说出,却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在心澜的心里泛起阵阵惊涟。
四十年十月,早产。心澜仿佛被泼了几滴凉凉的雨,沸腾的心瞬时冷却了些许。纵是如斯希望他能忘却伤怀,早日走出伤痛,但是当得知他竟然如此之快地振作起精神来与太子妃生儿育女,心里还是有些微的不是滋味。
太子妃是个极好的人,有她在,为协助太子早日走出伤痛,替他生育儿女,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心澜默默告诉自己。可是无论怎样自我安慰,都不能使得自己完全释然。心里,终究是落下了一个小小的灰影。她与太子,终究是有了一层隔阂。
风凉凉地吹着,吹不去她心里的失落,还有说不清的道不明的心愫。对他的担心与失落积聚于心,集汇成一泓池潭的水,深深的,将那涌动的暗流埋藏在深深的潭下,面上仅留波澜不惊,平静如镜,看不出一丝的涟漪。
过了几天,奕洵的生母,贵妃年瑾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瑾桐的到来证实了清儿的父母正是东宫夫妇,也更令心澜感到自己此时已然成了一个局外人。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她默默告诉自己。因为自己的介入,东宫二位妃妾接连小产,如今,连太子妃所生之子也生来先天不足,焉知不是东宫伤怀又大病一场,赶巧怀上清儿所致。尽管心澜在心里已认为东宫已然忘却与自己之间的情谊,自己如今不过已是番外之人。多思无益。但思及此,东宫的痛失亲子的苍白脸色仿若在前,令心澜不由得生出些许心疼。如今,他怎样了?是否还在为清儿——阿清的离世而伤怀?姑母接二连三失去了自己与其相交好多年的年贵妃,内心又是怎样的不甘与伤痛?这一切的一切在心澜面前交织
着,一幅幅画面零散地在眼前闪现,在她面前频闪。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清儿来时的那个初夏,那时,绿色的小果子低垂着,软软的如茵的绿草地上,小小的孩子被草叶托着,躺在那儿,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儿啼。
是了,阿清是他的骨肉,也是他们所疼爱的孩子。她会好好和奕渝,梁王妃一起将阿清抚养成人。等到太子夫妇过来时,再把孩子交托给他们。到那时,她便静静地退出,在远处远远地看着他们,默默地祝福他们,愿他们过得幸福长久。
风轻轻地吹着,吹去了夏日的热情,带来了缕缕秋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