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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凌世回到了镇西府。

她离开这里时才五岁，距今已过了八年的时间，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但至少，她记得，这里向来热闹却不喧嚣，五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秩序井然。

而如今的镇西府，则显得冷冷清清，营房看起来都空荡荡的。

凰凌世和张龙牵着马徐徐穿过军营，眼前所见令他们感到有一些意外。

虽然如今的镇西府笼罩着一层愁云惨淡的气氛，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恹恹之相，不复从前的昂扬威武，但日常的巡卫竟没有丝毫放松，校场上也仍有兵士们持枪操练，或是捉对比试。

“看来，这些日子里，镇西府倒也不是全然无人管辖。”张龙自语道，“不知道是谁在负责？云厉？还是柳泉？”

张龙远离军中也有八年，如今一看，校场上操练的净是些新面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个熟悉的人能问问情况。

凰凌世、张龙，还有他们所带回的五百骑，无不透着令人心悸的凛冽之气，与如今镇西军低迷的气氛迥异，这样的一行人，自然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暗地里传来不少窃窃私语声。

一名都尉骂骂咧咧地钻出营房，走到了校场上：“你们这群兔崽子们，不好好操练，在这儿说些什么屁闲话？再让老子看见谁偷懒，今日的训练加倍！”

张龙会心一笑，大声招呼了一声：“蒋英！”

“谁喊老……”名叫蒋英的都尉将目光投了过来，到嘴边的脏话一下子收了回去，撒腿飞奔了过来：“张将军！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又转向凰凌世：“这是小姐吧？哎呀，小姐长大了，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蒋英，你升官了啊？都是都尉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连个校尉都不是呢。”张龙打趣了一句。

“嗐，张将军你这挤兑我呢？都八年了，我总不能一点儿进步都没吧？”

张龙摆了摆手：“得得得，不扯淡了。蒋英，我问你啊，最近这段时间里是谁管事？云厉？柳泉？还是谁？”

蒋英愣了愣，声音低沉了下去：“云将军和柳将军，都随着大都督战死了。”

“什么？”张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疾声问道，“那杨景和呢？霍远呢？文阔呢？还有……”

一大串的名字从张龙的口中吐出，蒋英却只是低垂着脑袋，不住地摇头，声音沉痛得几乎带上了几分哽咽：“死了，都死了……”

张龙仿佛被一柄重锤击在胸口，跌跌撞撞退了两步，这才站住，涩声道：“那……还有谁活着？”

蒋英低着头，默不作声。

“张叔，节哀。”凰凌世扶住了他的胳膊，轻声说了一句。

张龙说的这些名字，她多半不认识，只是偶尔有几个曾在父亲信中提到过，但是，仍然不由自主地悲从中来。

她知道，那些都是镇西军真正的骨干、精锐，是镇西军最锋利的枪尖，可如今，枪断戟折，一战尽没。

凰凌世看向蒋英：“现在镇西府是谁在负责？”

“回小姐，是宁都尉。”蒋英答道，随后解释了道，“是宁小凌宁都尉……小姐，您和张将军可能不认识，他来军中才三年，但是颇受大都督赏识，平日里也多有提携，不仅亲自指点他的武艺，就连参赞军机也破格允许他参加，弟兄们都说，他是大都督为咱镇西选的下一位将军。如今几位将军都战死了，军中还算有些名望，比较能服众的，就只有他了。”

宁都尉？宁小凌？刚来三年？很受大都督看重？这个人设怎么听起来怪耳熟的？

凰凌世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她想了想，说道：“你帮我去找他，让他将军中的名册送到我这里来。”

“是！”蒋英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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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即便是帅帐，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陈设，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兵器架了，除此以外最多的，就是军中的各类文书。

这些文书都被保存得十分完好，除了军籍名册不在，其他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且上面连灰都不曾有，看上去是有人经常打扫。

凰凌世随手翻了几本，便搁了回去，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一个人抱着厚厚的名册走了进来，军中数万人，名册摞得极高，将他的脸都挡在了后面。

凰凌世转过身，无奈地看着那一摞向她移动过来的名册，问道：“宁小凌都尉？”

“是，末将参见小姐。”名册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凰凌世又好气又好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喊一声：“宁光逢！”

那人被惊得一个激灵，怀中的名册山晃了晃，最上面的几本险些掉下来。

护好册子后，才有一个黑发碧眸的脑袋从后探了出来，一张英挺俊朗的脸“嘿嘿”直笑：“被你发现了，阿凌。”

“不不不，现在你才是阿凌。小、凌、都、尉。”凰凌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宁光逢将名册放在了条案上，发出“咚”地一声响，随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阿凌，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总不能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用宁光逢这个名字。”

“所以，你就用了我的名字？”凰凌世双手叉腰，气势不减。

“那不是大都督问的时候，我一下子想到的嘛……”宁光逢“嘿嘿”笑着，一点也不心虚地回望她，“我都卖身给你了，用用你名字怎么了？”

凰凌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倒也没有真生他的气，埋头翻阅起了条案上的名册：“你去偏帐叫一下张叔，让他来跟我一起核对。军中这些人，你们比我熟。”

翻开名册的首页，凰凌世首先看到的便是“镇西大都督，凰煜”的名字，名字上已经拉了一条醒目的黑色横线，这便是代表着阵亡的意思。

她沉默下来，心中沉甸甸地，垂眸继续向下看去。

“镇西军将军，云厉，阵亡。”

“镇西军将军，柳泉，阵亡。”

……

那些粗而黑的横线，每一条都如同一块大石般，压在了凰凌世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宁光逢带着张龙走了回来，见到她翻动名册，便解释了一句：“其他的东西我不敢乱动，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就只将名册核对了一遍，目前已经差不多了。”

“哦，这本来也不在我的职权里，但我想着，阿凌你要来接任的话，首要大事就是了解军中人员情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先做了。阿凌，要是有人参我越权，你尽管罚好了。”

凰凌世仍然专注地翻动着名册，微微摇了摇头：“事急从权，你为我省了许多麻烦，我怪你干什么。”

即便宁光逢已经做好了先期的核对，五万人的名册，单是大略的翻阅，结束时也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天边已经初泛白色。

凰凌世轻轻揉着眉心，只觉身心俱疲。

张龙更是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双目无神，呆坐在椅子中，声音钝钝的：“没了，全没了。”

“小姐，整个镇西军的精锐……全完了。”

“所有能征善战的、经验丰富的老将，所有靠得住的，全折进去了……”张龙梦呓般地说着，“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新兵蛋子了。”

凰凌世沉痛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认识那些人，但单从名单上来看，将军级别以上的一战尽没，都尉折损超过七成，校尉也去了五成，仅仅纸面上便是触目惊心。

更不要说，那一个个的名字，都曾经是张龙亲密无间的战友、同袍，曾经鲜活地生活在他的身边，如今却只剩了白纸上被横线划掉的名字，张龙的心情不问可知。

“张叔，你先去休息吧。”

凰凌世将步履蹒跚的张龙亲自送回了营房，随后转向默不作声跟在一侧的宁光逢，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阿逢，擂鼓，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