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但头发和胡须已发白,他满足地把铜子放进袖中,捋捋胡子,道,“打架靠的是实力,你想比美,不如去胭脂铺和红春院。”
“哪里有人让自己徒弟去红春院的!”雾禾立马气愤地站起来指着他,江清涟赶紧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坐下。
江清涟知道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习武累了,或是打得不好看,不是别人的问题,而是自己不努力。这几日她跟在师兄师姐身边,张罗不韪之试的事情,的确偷了懒,让本就平平的武功,更加松垮轻浮。这一切她清楚,元释之师父则比她更加明白。
“她都没说什么。”元师傅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姑娘。
雾禾撅起小嘴,“清涟都累得不能说话了,当然说不出什么!”
江清涟思索了一下,说:“可能是我练得还不够,师兄师姐就耍得挺好看的……”她想到自己刚才有些笨拙的姿态和近日的疏于复习,不禁脸上发热,低下了头。
“谁说的,你们江家的剪水鞭法,你耍起来就好看得很。”雾禾拉着她的袖子,忙安慰道。
元师傅听到这些,不耐烦地皱起眉来,“你郁屏师兄他们整日在院子里耍帅也就罢了,你们也跟着学了这些,武功是杂耍吗?打得好看,对手会跪下来自刎啊?”
两个女孩偷偷吐了吐舌。无论是她们,还是师兄,甚至是各个门派中的其他年轻人,都对自己充满了期待,他们从小习武,或明或暗地立下誓言,不仅要武功高强,武得还要漂亮。因为这些都意味着一个相似的梦——仗剑江湖,行侠扶弱,留下威名——年轻的人都相信,它总有一天会成真。
而元释之只在乎最根本的,除了银子,就是人在江湖闯荡,能否活的下来。所以他不明白弟子们的心思,无论他如何教导弟子要先将武功学踏实,还是阻止不了他们背着他研究身法和姿态,阻止不了他们的心。甚至有时候他越念、越讲,离这些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们就越远。
不过,反而有一股轻松爬上身来,他感到远离弟子后,迎接自己的是更加自由广阔的空间,于是嬉笑着摸摸胡须,提步打算离开,江清涟连忙叫住元释之,她走到师傅身边,试探地说,“元师傅,最近院里事情好多。节日,比赛……一个接一个。”
雾禾也跑来,点头如捣蒜地附和道,“是呀,累都累死了。”
“能不能……晚几天再练?”江清涟的脸颊挂着青涩的两团红晕,她眼中有一种期盼又兴奋的光芒,但家教和性格又使她的言语拖慢了,表情也乖巧地安分着。
元释之两条长眉下那双锐如火炬的双目盯住她,问道,“那么上次你父亲问的问题,你想的如何了?”
江清涟茫然看着师傅,“我……留在书院是挺好的,回家嘛,也挺好的。”
元释之心里了然,摆摆手道,“去玩吧!”然后大跨步朝着院外走去,他腰上的大钱袋撞在大腿侧,发出很清脆的响声。正是这个钱袋吸引了符烈的注意,他伏在房顶上,向前趴了几步,右脚正蹬在一块瓦片空缺的狭口里,失了重心,差点翻滚下去。
“谁!”元释之回首望去,见一人趴在房上,提臂飞去两个扎马钉。符烈纵身在空中一滚,躲过暗器,不仅如此,还将其顺势兜在手里,跃下房头,将扎马钉丢回去。
扎马钉又称马刺,有四个伸出的尖刺,无论如何扔掷,总有一尖朝上,三锋撑地,没练过暗器的或内功平常的人徒手接它,定要扎伤掌心。而元释之本就武功上乘,并常用其防贼防盗,运用灵活。他一挥衣袖,一根红线从中抛出,正穿过扎马钉上的小孔,将其连缀在一起,收起线绳,便都一齐拉回来。
雾禾与江清涟早已封锁后路,符烈前后不得,只好落在中间。元释之两三步迈到他面前,伸手抓他,符烈抬臂挡住,他知道这是别人的地盘,也不需造成误会,所以尽可能接元释之的招式,而没有多余的凶狠的念头。
江清涟见这身衣服眼熟,恍然想起中午才见过他,于是喊道,“符烈,这是……师傅,这是我朋友!”
符烈正被元释之擒住手臂,动弹不得,他的袖子撸在肘处,小臂上露出马头纹身,元释之看到时便麻住,静了,他松开手,惊望符烈。符烈收回招式,不好意思地看了江清涟一眼,道:“我就是随便走走,没想打扰你们。”
元释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激动摇晃着他问,眼神里有许多难见的柔软,“你是谁?叫什么?”
符烈担心生事端,报了姓名,元释之脸上惊疑的神色并未褪去,他抓住符烈的手臂,仔细端详马头纹身,并问他是在哪里纹的,谁纹的。
“我已经忘了。”符烈心思一转,藏了半句话,不想说出。
“你是哪里人,家乡在何处?”元释之一改之前的轻俏作风,变得认真起来。江清涟与雾禾少见元释之如此严肃,两人并排紧贴着,站在廊下疑惑地看他们。
符烈心中只有一个地方是家,即是那个与郑朝朝一同长大的地方,他用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回答:“潼水。香河南边的潼水,小地方一个。”
元释之点点头,他站在原处,先是激动地摸摸胡子,然后镇静了许多,声音也平淡了下来,“不是的,不是的……”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在心中浮起,他陷入了沉思,于是默默朝院外走去。那件事中的许多人,和许多事,如今他也难以忆清了,像大火烧去的落叶,只留下一些灰烬和残片。只有一个被人遗忘的孩子,在往事中不知下落。
此事和马头纹身有关系,而至于符烈的命运是否会因此改变,便是后话了。他不解地看了一眼元释之的背影,很快就将这件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