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吃过早饭后稍作休整,添补行囊,便雇了一辆马车上路。仍是在郊野赶路,为的是尽快到达阳曲,四个人中有三个都懂打架,不走官道也便没什么了。沈念斋和郑朝朝在车中休息,符烈和程恂驾马。不必要时,程恂是不开口的,正因为如此,有时说起话来会磕巴。他更乐于闭嘴,一整天不说话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周身时常有一种严肃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自从昨夜一起经历两次考验后,符烈渐渐觉得程恂并不像他之前所想那么难相处,但程恂一靠近他,符烈仍是控制不住地自我怀疑,并且时时感受到敌意。哪怕程恂只是坐在旁边不语,都有一种讨厌的声音在符烈耳边响起,“你看吧!人家是那么的稳重得体,那么的轻松淡然,你呢?你不仅看起来脏兮兮的,还坐没坐相,像个流氓!”所以他扭过头,强逼着自己想想别的,——回家以后,他要在床上睡一整天,整个人埋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闻着饭香味醒来,闻着茶香味入睡。
而马车里的郑朝朝便轻快多了,她不仅有机会好好休息,还能坐着吹吹春风、望望广阔的草地田野。这些乡间景色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喜欢的,一看到便有亲近熟悉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家人身边一样。
前夜里那些忧患,如今被郊外的暖阳驱赶得一干二净。她把头伸出去一些,搭在手臂上,因为身旁还有人,所以脸上只露出了含蓄的甜蜜笑容,而心里则是非常陶醉的,直到阳光变得直厉,慢慢将她的脸晒红,才缩回身子,闭上眼睛睡了。
他们路过了起伏山坡,跨过潺潺清流,远眺着农田里忙碌的身影,一路上都无人惊扰,还不时有麻雀和山鸠绕着马儿叽叽喳喳地相伴,约过了一天半的时间,进了阳曲城,才来到鹤仪书院门前。
早在上上个朝代时,鹤仪书院还不在此处,而是在阳曲城中央。后来在战争中被乡野义兵一把火烧光了,幸存的弟子们带着破碎的古书典籍,在城边找了一个靠水背山的地方,鹤仪书院才被重新建立起来。
由于是在城中,少了几分神秘幽深之感,看起来和一般的书院无异,只是更大一些。门口经过的人不多,倒是街两边许多摊儿,捏糖人的,卖瓷器的,蒸包子的,编筐的,炸果子的……人来人往,显得鹤仪书院那扇本属于武林江湖的大门可爱许多,如寻常人家一般。
门口插了一块牌子在地上,写着“不韪之试”,旁边是一张长桌,桌上备有笔墨纸砚,两个书院弟子坐在桌前,等待其他门派弟子来报名。沈念斋自告奋勇先去驿站还马车,稍后回到书院与三人会和。程恂三人各自拿上包袱,走到那两个弟子面前。许是报名人太少,她们坐在这儿一上午,已无聊地睁不开眼皮,双目无神。直到三人的身影在她们面前投下阴影,才清醒过来。
“请问三位是来报名的吗?”男弟子问道。
程恂答,“是我。”
女弟子将笔递上,“请兄台在纸上写下姓名和来处。”
男弟子微笑道,“这两位是……”
“朋友。”
男弟子随后说,参加笔试者及其亲友是可以一起在书院下榻的。三人便索性应了。
“清涟,你带他们去吧。”男弟子道。
名为清涟的女弟子犹豫了,“可是郁屏师兄和崎师姐还没来呢。”
“没关系,等安置好几位后,他们大概就到了。”
清涟点点头,程恂向男弟子交代沈念斋的事,托他一会儿将人也带进来。弟子应声,清涟便示意三人从大门入,一进门,眼前是一个翠色的南星山屏风,听说是门派重建时,南星谷与鹤仪书院交好,派人送来的。走到屏风后,清涟领着他们向左拐,廊道外是草坪,上面铺了一条石头小径,引伸到一座假山下,“幸好你们赶到了,今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
“比试明天开始吗?”郑朝朝走在程恂和符烈前面,问。
“是,明日上午开始,先两两比试,胜出的人再接着打。今年报名的人不多,可能不消几天,冠首就出来了。”
拐进一个院子时,三人见七八个和清涟身着同样款式和颜色衣服的弟子聚在一起,手里拿着他们不认识的小玩意儿,一边笑一边捣鼓。清涟与东边房间里的女孩子招招手,便继续带着她们往前走。
郑朝朝见程恂依旧沉静不语,开口问道,“请问姑娘,这次的比试都有谁参加?”
“我姓江,名清涟,都是水字旁,”她冲郑朝朝一笑,姿态一点不忸怩,“加上程大哥,一共是八个人,其余的七个我记不全。不过我可以去问问,一会儿你们收拾好后,我带你们去饭堂,再讲给你们呀。”
程恂和郑朝朝道谢。江清涟在一个小院的后门处停下来,道,“从这里进去,向右一拐,顺着小道走过去是男子住宿的地方,我就不方便过去了。”程恂和符烈走后,她向郑朝朝指着另一个方向,“书院里不光有这次比试的事,社日要到了,连带寒食和清明,有不少在书院长大、后来离开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祭拜门派先人,老家是阳曲的就更要回来了。所以女子住宿的地方大都满了。”
郑朝朝只默默听着,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她在这如宅子一般的大院里穿来穿去,有点迷糊了,却也觉得新鲜,点点头应和江清涟。
“还没请教,女侠怎么称呼?”江清涟止住脚步问道。
“侠字不敢当,我姓郑,名朝朝,朝夕的朝。”
“只好让郑姐姐和我们弟子住在一起了,”江清涟有些不好意思,“前几日,代表伏虎崖前来比试的姐姐住在宾客间,和回书院祭扫的前辈起了冲突,那院子现在人满为患,师傅说若是再来客人,就住在我们小院,反正人也不多。”
郑朝朝冲她宽慰地一笑,“打扰你们了。”她心中也是愿意的,比起在江湖上闯荡的老生,还是江清涟这种未入世的更加安全。江清涟怕郑朝朝觉得与弟子们一起住,地方太小,郑朝朝反而觉得和简单的人一起待着,心里更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