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行军作战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早起,她睁眼时外头天色刚有几许亮光。
微微愣神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将目光移向床上,才发现被絮早已被贴放整齐,那上头连一丝褶皱也被抚平。
仿佛昨夜蜷缩痉挛的女子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直到楚乔简单地收拾后打开房门,便看见院中那人伫立在墙角的身影,露气湿重,她衣衫单薄,衬得身形愈发骨瘦如柴。
“魏……姑娘,昨夜谢谢你收留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她沉默的冥想,立在她身后,挤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楚乔向来不苟言笑,冷漠严肃,她此刻这般看上去有些傻。
魏水亨转头望着她,最终没有说出旁的话来,只点头,表示接受这番有些刻意的致谢。
楚乔因此生了丝莫名的失落。
“咕咕~”这样一声尴尬的声响打破了二人间的沉寂。
秀丽王窘迫不已,整个人都压抑着焦灼。
“昨夜的粥太清了,我……我饿了。”
她解释着。
魏水亨并无嘲笑奚落,只是望了望她发出声响的肚子,“我这里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是常有之事,昨日领了诊金本要赶往集市买些米粮,只是你的人将我带走了。”
并没有指控和不满,只是平淡地叙述这个事实。
楚乔闻言皱着眉,她昨日来了就想问,为什么这里这样清贫,这些日子这个人便是过着这样简陋的日子么?
“你很缺钱吗?”
可她却只问了这当下唯一抓住的信息。
魏水亨闻言,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这是重复后楚乔第一次见到的笑容,可这笑容并不代表喜悦和幸福,而是带着绝望滋生的无力感而萌发的笑意。
她道,“战火纷飞,流离失所也不过稀松寻常,金钱银两这些物件便是和平时候也是寻常人不可或缺的。”
秀丽王的眉因此皱成了一道沟壑。
“我回去派人送些米粮和银钱来。”
她以为魏水亨大概会拒绝,甚至在心中构思了一大堆劝慰的话,连强行塞给对方的准备都做好了。
谁知道,却听到,“好啊。”
她为此又是欣慰又是说不清的失落。
一个曾经高贵骄傲的女子她丧失了风骨,这本不是一件值得开怀的事。
元淳在尘埃里沾染太多尘垢,她抛却了骄傲和高贵,她成了这世间任何一个卑微活着的寻常女人。
这个认知叫人无力而愤怒。
人世从来不救人,只会腐蚀人。
因着这样,楚乔便也不可能在留宿一夜后再向魏水亨讨顿早饭裹腹了,她有些别扭心态地离开了那简陋的屋舍。
魏水亨未曾挽留,也不愿相送,冷漠疏离。
仿佛她不过是打尖入住的过客行人,无足轻重。
消失一夜的秀丽王主帅黑着一张脸回到了军营,把昨日抓来医女的几个新兵蛋子叫到了营帐细细盘问。
惹得军中众人生了不少猜疑,果然,昨日那个姑娘不简单啊。
没一会儿又听闻主帅派人抗了两袋米粮和银钱送了出去,说是慰问村中艰苦的百姓。
其实大家大抵都猜出来,那是给那医女送的。
啊,这个医女果然不简单,一向铁面无私,公正无私的主帅大人竟然例外把军饷都分了出去。
不得了,了不得。
而接受这一切的魏水亨,却依旧是一脸淡漠,道了谢,瘦小的身躯竟然毫不迟疑地将那米粮自士兵手中接过吃力地拖进了屋里。
那些士兵原本也想多问几句借以消除心头的疑惑,奈何这位医女苍白的脸色满是防备,眼中有着宁为玉碎的孤勇叫他们一头雾水。
他们是洪水猛兽么?
还是自家主帅做了什么吓到了人家女子。
听到这番反馈时,楚乔在自己的军营里刚吃完两碗白米饭,肚子饱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她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愿多言。
后头,隔三差五地便会差人给这位医女送东西,有时是军中的瓜果蔬菜,有时是些绢布丝线,有时是些胭脂水粉。
魏姑娘并不全部都接受下来,胭脂水粉,绢布衣料总是被如数退回。
每每这时候,主帅大人便自己亲自去送。
然后总能第二日才回到军营。
这二人都是女子,世人猜来猜去,总算有了这样几个版本。
魏姑娘可能是主帅失落多年的姐妹,如今重逢。
魏姑娘也可能是主帅从前亏欠过的人,女人间谈起亏欠,那左右离不了男人,大概是……
传这八卦的人后来都被派去做了火头军,并且负责背行军路上的大铁锅。
一来二去,大家便再也不敢议论这位凭空出现的魏姑娘了。
又来了。
魏水亨在心中默默念道,很快视线里出现一位穿着男装的女子。
魏水亨有些困惑地望着这个这些日子总是频繁造反的女子。
这个人要比寻常女子坚韧许多,似乎如何冷漠残忍的对待,也不能撼动她已然认定的事情。
她看上去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柔弱,反是身手敏捷矫健,五官英挺立体,俊秀里无不透露着杀气和冷冽。
这样一个人,便是放在成百上千的好女子间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她终究不是沧海一粟,而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燕洵才会对她情深不悔吧?
燕洵……这个名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陌生,变得想起来也带着迟钝的呢?
“你在想什么?”
肩膀被人拍打,坦白说,力道不是太轻,大概习武之人天生就是如此。
魏水亨望着自己跟前站定的人,她依旧拎着大包小包而来,不知道又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而来,正藏在身后。
她退了退身形,拉开二人的距离,“我听说你要回去了。”
楚乔闻言肩膀微微下了下,“嗯,清河那里有些事情。”
魏水亨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再过两日就启程。”
“那,我不送你了。”
随即二人又是无言,且比先前更加的死寂。
楚乔将身后的大包小包在屋内寻了角落放下,她环顾四周,比初次到来时要多了许多物件,皆归功于她这些日子软硬兼施的送。
可便是这样,依旧觉得缺了太多。
只坚持地认为,这样的生活仍旧不是面前这人改过的。
她应当拥有更多更好的。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万千宠爱,她都曾经有过。
可还能拥有什么?
她为此自嘲自己愚昧世俗。
总是想要弥补以祈求道德上的愧悔和谴责减轻一二,明知于事无补。
“魏……公主,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问得迟疑又格外缓慢。
魏水亨却回应很快,她摇首应道,“如今这里不好吗?边远之地,大魏也好,燕北也罢,我就在最近最远的地方。”
伤痛大概已经结痂,却早已经留在骨髓。
她流落至此,竟然奇迹般地获得了归属感。
大概越是陌生和残酷的地方,越能叫她安下心来。
那些过往的繁华,终究离她太过远了些。
“那,我带你去燕北找他好吗?”
求求你,答应了吧?我只剩这个方法弥补你了。
“楚乔。”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即刻护送你去。”
“楚乔,我已经是魏水亨了,是这边境之地的山野大夫,每日只为生计而活。”
“可是……”
“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楚乔缄默不言。
好吗?
不好吗?
她其实说不上来。
只能沉默以对。
后来那夜过后,直到三日后离开,她二人也未在说起此事。
离开那日,魏水亨也当真未曾相送。
仿佛二人在这边境相遇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并不要紧。
她们便又重新回归彼此的生活轨迹。
不相忘,难相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