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整个身体都无比沉重,又麻又酸。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使劲甩了甩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揉了揉双眼,眼前所见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是他的家。而为什么陌生?因为他上一次回家已经是一年半之前了。
他下意识地关掉床边的灯。
黑暗中,外面都市的霓虹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家中。干净无暇的夜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来往不息的飞梭载具、眼花缭乱的屏幕,各种因子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给人无限的幻想和陶醉。
这就是纽顿,独一唯一的城市。它位于大陆的最东方,面向海洋。纽顿是这个时代的代表,是一个被捧在手心疯狂吹捧的天堂,也是一个被踩在脚下无限践踏的地狱。欢迎者觉得纽顿集结了人类所有精华和智慧,批评者则认为它是一个具有旧野蛮时代缩影的臭水沟。
男人就喜欢这样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看着这个都市。在他眼里,这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慰藉。在这里,他还能够勉强感受到人类作为一个智慧生命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的气息。即使城市内核还是无情,即使繁荣背后依旧冷漠,至少表面还有一丝生气。
自动感应大灯的亮度缓缓上升,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捧着一个盘子。
“剑平你醒了。“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男人将面向窗外的脸扭向女人这边,他的大脑依然处于放空状态。
“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会在家?”男人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三天前进入了大门,大门内部有一种麻醉性极强的气体,你晕倒了。警卫发现了你,考虑到你已经高负荷工作数月,他们决定将你送回家让你休养一段时间。”
大门?对,大门!他心心念念的大门打开了!男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大门真的打开了吗?”男人跳起来激动地问道。
“是的,剑平。最近全球都在关注这个新闻,前哨项目已经重启了。”女人机械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时,房间里的通讯投影仪发出了嘀嘀嘀的声响。有一个来电。
一个身穿绿色工作服的年轻男子被投影到了床前的空地上。男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前哨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注意到男人已经清醒,立刻肃立身姿,朝他汇报起现在的情况。
“钟院长,我是前哨安全事务部第二工作小组的主管。很高兴看到你已经恢复健康。在你休息的这几天里,我们陆续有了许多新的发现,现在需要你回去主持工作。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接你回到前哨。”
“好,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你们现在可以来了,越快也好。还有,让一线立刻整理好收集到的发现,我回去后要第一时间浏览。”
通话结束后,男人一秒也不敢耽误,立马开始着手准备相关的物品。忙到一半,他才想起还站在旁边的女人。
女人依旧面无表情。男人已经习惯了,毕竟仿生人是禁止与人类有任何情感交流的。虽然男人试过了无数的办法,但暂时还无法绕过监管机构植入情感程序。
他看了一眼盘子上的东西,笑容顿时僵住了。
“张健,我说过药剂不需要你介入,我自己会处理。”
“不好意思,剑平。可是根据人类进步监督部颁布的最新法规,所有居家仿生人必须督促主人及时注入新型药剂。这是我的指令,无法更改。”
男人看着这一小罐白色药瓶,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他叫钟剑平,出生于那场战争爆发前二十年,准确的时间他早已遗忘。战争爆发前,他生活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还结识了一个可爱的女友。
她的名字叫做张健。
他们幸运地躲过了战火的袭击,成为了幸存者的一份子。可当他们摆脱阴影准备迎接新生活时,另一场灾难正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们头上。
虽然备受争议,重生计划还是如期强制实行,联合政府对那些不服从的顽固分子实施零容忍政策。没有办法,剑平和张健只能听从指挥,前去注射药剂。
适应期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初代药剂的副作用带来的伤害无穷无尽。剑平挺了过来,但他最爱的人也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却没能。
剑平几乎崩溃,药剂也无法抑制他的愤怒。他陷入癫狂地去联合政府处申述、去抗议,但却无济于事。死于副作用的人到处可见,政府却解释为正常现象,还大张旗鼓地宣传牺牲是过渡期必不可少的。
当他在大街上述说张健的死亡时,来往的行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他知道,人们已经病入膏肓,再也不会有人帮助他了,而他也会逐渐沦落成他们的样子。
但剑平没有彻底放弃希望,他一直在寻找第二个方法,一个可以让人类不需要付出灵魂的代价也能够重新复兴的道路。他投身于科学事业,竭力地寻找出路,却一次次碰壁。
同时,为了不变成一个行走的机器,剑平运用自己高超的化学知识,研制出一种稀释药物,可以暂缓药剂的效用。但随着药剂的更新,药效也越来越强,他已经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内发生的细微变化。尽管他努力压制,但追求自由的意识和作为人类的情感正在慢慢消散,他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直到大门的出现,剑平知道,这是他最后可以抓住的机会。
回到现实,眼前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女人缓缓打开药瓶,递到了剑平手里。
他接了过来,努力憋住往下流的泪水。他知道,在这个不再流泪的世界,一滴泪水无异于一滴毒药。
他一直在想,如果面前是真的张健,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不可能了。
剑平闭上双眼,一饮而尽。
“部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待定。”
在一栋三角尖顶大楼的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两个男子正在小声地交谈着。他们身着政府部门特有的白色工作服。这个社会,人们不再花费心思制作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同工作的人就穿不同种类的衣服,不能逾矩。
在人们看来,秩序和规律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
“我们观察钟剑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不服从我们的规定,还是政府部门的高级官员,我们一致认为可以有所行动。”
“待定。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而且现在前哨的工作需要他。”
大屏幕前,赫然是钟剑平在家中服药的照片。